“停！停下，快停下！”离小镇远了，发现后方没有追兵，李拈花拍打小舟。小舟在山头寻了个稍微平坦的地方，将她放下。“这是哪里？”

    小舟快如飞梭，眨眼窜出去数里，这一下飞一路，天都亮了，不知载她到哪里。环顾四周，只有郁郁葱葱树木、草丛，一眼望去层层叠叠，漫山遍野看不到半点人烟，也不见界碑之类，实在难以辨认地界。

    “你跑哪里来了这是？”方说罢，小舟升空，不理会李拈花叫喊，沿来路飞驰而去。“喂！你什么意思？把人丢半路，这样就算了？喂！你个不靠谱的！”李拈花傻眼。

    无法，她只得摸索着下山，半途听见吱吱声，拐了个弯过去一看，却是一只黄鼠狼被捕猎夹子夹住。她本不打算理会，对方那双圆咕噜的小眼睛滴溜溜盯着这边，她走到哪里，盯到哪里。“盯啥？”能盯啥，还不是自己？李拈花回头看，左边右边连根毛都没有。

    被这么一盯，她脸上发烫，嚷嚷：“行了，行了，看见你了。你别瞧坏人似的瞧着我，好像我欠你的。”她一面拨开灌木丛走过去一面嘟囔，“你首要该怪的是放置夹子的人，其次该怪的是你自己。哪个叫你自个儿不小心对吧？我只是个路过的，又不是我叫你不小心，也不是我欠你……”

    “你好啰嗦。”夹子旁边传出声音。

    李拈花四顾。

    “是我在跟你说话。”

    李拈花低头，连忙双手合十拜了拜，满脸堆笑：“哎呀呀，方才我就瞧着这边腾起一股祥瑞之气，原来是黄大仙您老人家。您这好闲情逸致？今儿天是挺好，阳光明媚、微风和煦，适宜在外头玩耍。”她蹲身探手掰开夹子，黄鼠狼跳开，甩甩被夹的后腿，须臾伤口恢复。李拈花戳戳它那双有半个身躯大的特异耳朵。

    “你干啥？”黄鼠狼歪头躲开。

    “没什么，就是瞧着您贵妖异相，咋地跟别的黄大仙不一样呢？”

    “你懂什么？”黄大仙伸出前爪摸摸自己的耳朵，“这叫飞耳，本大仙可是会飞的。”

    “如此说，大仙你怎么被夹子夹住，自个儿挣脱不了？”

    黄大仙垂下头去，似是害羞，又抬头瞪她一眼：“要你管！”随即跑开。

    “哎！”小身板钻入灌木丛早没了影子，李拈花嘀咕，“连声谢谢也不说。”

    抱怨归抱怨，她自己还得继续赶路，一支小插曲也不值当放在心上。难以辨认方向，她就挑好走的地方走，总归只要往下就行，其他等下山再说。

    快到山脚时，发现一座积雨湖，李拈花满心欢喜，啊啊大叫几声飞奔过去，顾不得许多，趴在湖边就咕咚了几大口。喉咙干得冒烟，她离开得突然，除了怀里的乾坤囊与没剩几张符的腰包，什么也没带。喝够了，她搁湖里捧几把水洗了脸，坐在湖边检查身上的伤势。

    现在的她跟纸糊似的，磕磕碰碰留了伤，都得好几日才能好，遑论在小镇中被猪妖丢沙袋似的丢来丢去，肋骨没断已是大幸。检查一圈，除了周身都是淤青、擦伤，没什么大碍，她安下心。往乾坤囊里翻了翻，母亲想得很是周到，给她备了许多东西，就是忘了备金疮药，大概母亲也没料到，归真大法后的她难以东山再起。

    算了，她收好乾坤囊，就着湖水清洗了一下手肘、腰间与小腿上几处较大的擦伤，将凌乱的发髻干脆拆了绾成个小髻，整理好衣衫继续上路。

    天黑前，她成功赶到山下，看来此处是灵脉，山脚不远处有一座小镇，远远就能看见镇上散发暖意的灯火。这是她眼下最需要的！

    李拈花丢了山上折来当拐杖的桑枝，向她心心念念的人烟跑过去。小镇虽小，却是五脏六腑俱全，当她躺到久违的柔软大床上，李拈花嘿嘿傻笑起来。多久了，在问仙门，她与师祖睡在一处，师祖是个苦行的，竹塌上不管寒暑只铺竹茵，从不铺褥子，她也不好意思给自己铺。如此，暖和日子还好，寒月隆冬简直要人命！李拈花没有师祖那般定性，也下不得狠心来磨自己，山上的日子对她来说是折磨，现在想想还忍不住打寒噤。

    一个念头闪入脑海，李拈花忽然想起，自己其实不是非要回去。路上耽搁加上在问仙门的日子，又快一年，师祖能教出厉害的弟子，甚至能指点出临仙者没错，却未必能帮自己恢复。她便是回去，恐怕也只是继续蹉跎。

    要不，去别的地方再寻一寻、试一试？

    很快，李拈花摇头。逃出来时，小镇正在遭难，师祖正与妖邪对峙，是师祖帮自己逃离。就算要改变方向，另寻他法，好歹也回去看一眼，确认师祖与小镇安然无恙。

    可她问了店小二，此处离问仙门没有个万里，也有个千里，算不得近，一来一回多点时间怕是又没了。

    “啊！”她烦恼地揪一把发丝，拽了被子，倒头就睡。乱七八糟，明日醒了再想吧！

    这一觉睡得不如想象中安稳，下半夜，肚子叽里咕噜叫起来，蓦的，一阵痉挛疼醒李拈花，她潦潦草草穿好衣物，一阵风似的卷去客栈后院的茅房。三五个来回，人已经瘫在床上动弹不得。估摸是白天在山上喝了湖水的缘故，李拈花很是懊恼，想请直夜的给自己去抓副药，直夜的不知躲哪里睡去了。

    正为难，窗户咿呀一声打开条缝，手脚绵软的李拈花心下一惊，挣扎起身，手边摸了摸没有可丢的东西，转而绰起自己的鞋紧紧攥着。

    就着月光可见，一只小脑袋探进来，咻一声大大的耳朵竖起。

    李拈花丢掉鞋子，没好气道：“大仙是贼吗，喜欢半夜三更钻别人的屋子？”她下床点了灯，白天救下的黄大仙也从窗缝飞进来。如它所说，它当真是个会飞的。

    “还不是看你太傻？”黄大仙飞到桌上，丢下口中的树枝，“过来，吃了这几颗果子。”

    李拈花过来拿起树枝，枝头几颗红艳艳、灯笼似的小果子：“什么？”

    “专治吃坏肚子的。”

    李拈花依言，吃了两三颗，果然不消一刻，肚中就不再翻江倒海。

    “可别说本大仙没良心。”见她没事，黄大仙自来熟飞上床铺，寻个软和的地儿蜷作一团睡起来。

    “多谢，非常感谢，现在是干嘛？还赖着不走了？”

    “明日起，本大仙陪你一程，免得你把自己卖了都不知道，还给别人数钱。本大仙最看不得你这种，蠢蛋。”

    “那不至于，我好歹一路走来……”

    黄大仙已经睡着，李拈花想起相识之初，也这般蜷睡在她床尾的伯齐，笑起来。坐在桌边，摘下金环，依着火苗子缓缓摩挲，绷着的心弦忽地就松弛下来，心里某一块软下去。

    “齐齐，你在做什么呢？快两年了，为什么还不来找我？”

    ***

    翌日，李拈花赖床，睡到日中才起身，黄大仙已不在床尾。说不上来什么滋味，似乎有些失落，似乎意料之中。

    她退了房，在掌柜的指点下，去镇上养骡子的人家想租一只骡子，人家听闻她要远行，连连摆手，于是租改成了买。

    在骡子上挂上一袋干粮，一袋装水牛皮壶，李拈花跳上骡子背，拿软鞭拍打骡子屁股，踏上了北去的路。思来想去，她还是决定回去一趟，做人嘛不能太没良心，大半年来寄住问仙门，师兄师姐们照应不少；为她医治，师祖亦是尽心尽力。就算要换个方向，也得好好道个别才是。

    行去二、三十里路，人家越走越少，渐渐的一家也看不见。行径一片荒地——而今的荒地与过去不同，多是由良田荒废而来，只见道路两边的田地无人打理，都长了人高的杂草。风一吹，纷纷折腰，露出田间一两间破败小屋。家园尚在，却是燕去巢空，满目青翠，只教人倍感凄凉。

    李拈花免不得叹息，妖邪作孽，余光瞥见杂草丛中显出几个黑影来。转眼，躲在荒田里的几个强人跳上岸，拦住去路。

    为首一人将刀点住：“你，下来！把怀里那只装钱的袋子给爷们丢过来！”

    李拈花胸腔里咚咚打鼓，凶残的妖怪对战过，但目下她法力全失，与凡人无异，还是个没什么威慑力的凡人。面上稳了稳，李拈花一面探入衣襟里乾坤袋，一面求饶：“蒙几位好汉高看，我那袋子里没几个钱……”

    不等她说完，对方喝道：“骗鬼！咱们可是瞧见你摸出一串钱，铁定还有更多。”

    原来如此，李拈花心知是自己在小镇不小心露财惹来的。捏住几张盾符，她打算拿盾符当困符用，挡不住猪妖，还能对付不了几只剪径蟊贼？

    还不等她动手，几个强人看着她身后面色大变，丢下句：“妖，妖怪！”撒腿跑了。

    温热的气息喷撒后背，李拈花汗毛竖起，回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