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拈花回身，一个拳头送出去，正中对方鼻子。

    “哇哇哇！你有没有点良心？”

    睁眼，捂着鼻子上蹿下跳的不是大耳朵黄大仙又是哪个？“怎么是你？”她问，“你是鬼吗？神出鬼没的。”

    “我哪里神出鬼没？我一直跟着你的。本大仙不是早说了要送你一程吗？你脑子不好，耳朵也不好？”

    李拈花哑口无言，这年头张口就来、随口说说的太多了，没想到一只黄鼠狼却也知道践行自己说出的话。“行吧，就劳烦大仙跟我一程。”免得路上再遇强人，麻烦。

    中途停下休息时，李拈花摸出乾坤袋中的空符纸与笔墨，寻一块平整些的石头垫着，勾勾画画起来。黄大仙好奇：“你画什么呢？”

    “自保的符箓。”母亲给的攻击性符箓都被猪妖消耗完，强人提醒了她，得再准备些以备不时之需。她不禁感谢在天道宫时那个还算勤奋的自己，那段时期，自己画符的本事见长。

    ***

    黑暗中，紧握匕首气喘吁吁却丝毫不敢松懈的李如仙，很感谢这段时间以来日夜勤修的自己。脚边就是一堆白骨，想是之前被丢下来女子的，若不是未雨绸缪，自己只怕也已是她们中的一员。

    此处不见光亮，是在地下还是另一空间，李如仙不确定，但已经将内中格局大体摸清。这是一片庞大的榕树林，林中别无他物，只有一条长不知几许，高余三丈的双角巨蛇。掉下来后，为适应黑暗，李如仙打开妖眼，没多久就遭遇此蛇。初见不免心惊，蛇类化妖并不少见，但此蛇却与她见过的蛇妖大为不同。

    头生双角，头骨由扁平而短拉长，看起来似马又似猪，鼻翼生有触须。若传说是真，这合该是一头正在化蛟的蛇妖！

    听见沙沙声，李如仙几乎本能地大量出汗，胸膛里鼓动如雷，她不可自抑地咽了咽口水，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将手中的匕首握了又握。被丢下来多久不清楚，此间不辨日月，持续的紧绷不断消耗她的体力与精神力，又久未进食，李如仙感觉自己随时都能倒下。倒下就意味着成为蛇妖的食物，意味着死亡，她不知自己还能坚持多久，只拼着一口气不肯束手待毙。

    当初选择这条路时，她设想过许多结果，没有一个是这般。她可以失败、可以颜面扫地、可以被人嘲笑被人看不起，甚至可以去死，但不可以就这样葬身蛇腹，绝不可以！

    劲风扫来，蛇妖又一次发动攻击，李如仙拖着愈发沉重的身躯腾挪，躲过了致命撕咬，却被撞得飞出去，坚硬的鳞片刮擦得她衣衫褴褛，不知第几次撞在树干上，差点撞断腰。掉落地面，李如仙口吐鲜血。不等她擦干，蛇尾扫来，扬起浓烈的腥臭，李如仙干呕，肚中空空如也，已经不能呕出什么。

    李如仙腾身躲开蛇尾，顺势攀上身后的榕树，反身打出一手金诀。第一次打出金诀时，不意外实实在在扑了个空，此番，金色光圈从绕到身后想要偷袭的蛇脑袋旁边掠过，已经比之前好太多，至少擦到了蛇眼。

    蛇眼收缩，些许诧异，些许恼火。仿佛不明白，为何眼前渺小的蝼蚁还未放弃，还有气力与自己玩心眼。

    没错，李如仙打出的金诀不是别的，恰是前不久才修习完成的驭兽术最高阶，王令。别说妖蛇，第一次打出时，李如仙自己也被惊到。这个想法太过天马行空，太过大胆，完全是被绝境逼出来的。若非毫无生还希望，她根本不敢如此妄为。逃不出、杀不死，身边可利用的越来越少。为了活下去，她已经把平生所学，从头到尾、从尾到头使了一遍又一遍。

    当发现驭兽术能影响蛇妖时，她的妄念如滔滔江水、倾泄而下，一发不可收拾。

    深渊中，只要一根绳子垂下，人就会拼命抓住，死也不撒手，不管绳子另一头是什么；黑暗中，点点星火，就能燎原。

    高空传来咔嚓一声，随即透入丝缕光亮。李如仙确定，此处是在地下，而非异空间。她想也不想，爆冲而起，就在即将到达出口时，蛇妖的大脑袋出现，堵住出口，张开血盆大口，等她自投罗网。

    李如仙急刹住身形，没有逗留落下去，隐入树林。

    只见谢二踏入，立在台阶上，与蛇妖脑袋持平。伸手，手中握一只琉璃瓶，蛇妖张口，獠牙上滑下一滴莹绿的毒液。谢二收回瓶子，满意离去，不多时，几道身影被推入门内。他们向之前的李如仙，踉跄几步，摔下台阶。

    不过此次稍有不同，坠落的身躯被蛇妖喷出的紫雾接住，平安送达地面。显然，蛇妖跟李如仙捉迷藏捉得乏味，想要几个新宠物陪自己玩一玩。

    新宠物落地后举动各异，有的茫然四顾，还不知发生什么；有的面色大骇，尖叫着跑开，在树林里没头苍蝇似的横冲直撞；有的则感应到压迫的气息，瘫软在地，忘了逃命。

    李如仙发现被丢下来的新宠物中，不仅有人，还有妖，颇有几分诧异。她知晓谢二不一般，却不知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他看起来能使唤妖，对妖又有几分不屑，此番更将妖物丢下来喂蛇。尽管妖族大妖吞噬小妖不罕见，但它们其实也有同类的概念，不然“族群”无从说起。而且有修为的大妖，愈到后期尤其化人后，愈趋同于人类修士，或以人间食物，或以花草雨露，最高阶的以日月精华、天地灵气为食，以增修为。

    不管对人还是对妖，谢二皆出手狠辣。

    他不是人，也不是妖！

    李如仙想起他给自己的化妖大法，册子没带在身上，但上面的内容，她牢记在心。如此细细想来，那化妖大法，化的是妖，炼出的却未必是妖。

    会是什么？她心头突突跳，忍不住望了望自己的手：血肉萎缩，手皮发皱，早不复莹润如玉，越来越像老太太的手。

    惨叫声传来，第一名淘汰者已经出现，趁蛇妖调转注意力的档口，李如仙寻一处僻静地盘腿打坐，双手拈印、呼吸吐纳、调养元神。接连的惨叫也没能搅扰她分毫，此处唯一的好处，阴气与妖气俱重，可以为她所用，气机运转两三个周天，身体的疲惫就退去泰半。

    倏忽，身侧响起窸窣声，以为是妖蛇袭来，李如仙豁然睁眼，却是一名年轻女子匍匐在地、四肢并用，战战兢兢爬过来，见到她如见救星。

    “太，太好了，李姑娘，你还活着。”对方欣喜若狂。

    “是你？”恰是在她院里伺候过的婢女。

    “是我，是我！”见她认出自己，婢女很是高兴，“李姑娘既然还活着，必然是个有法子的。求你，救救我，我不想被吃。”

    “救你？可不敢，怕脏了高贵的姑娘你。”

    对方想起昔日的龃龉，砰砰磕头，又甩自己嘴巴子：“怪我这张贱嘴，姑娘是临仙门峰主之女，自是尊贵无比，哪里会脏？脏的是我等有眼不识泰山的贱蹄子，姑娘大人大量，救小婢子一命。来世，小婢子定然结草衔环、牵马坠蹬以报。”

    李如仙本不欲理会，瞧她哭得梨花带雨，心思活络起来。她扶起婢女：“逼命之刻，过去的不愉快就不要提了，咱们现在得团结互助。”小婢女连连点头。

    ——“从里到外都脏，还不如咱们干净。”

    “就算你不求，我也不能见死不救。”

    ——“就是个人尽可夫的妓子。”

    她面带笑意：“别怕，咱们还有机会，你不用葬身蛇腹。”

    小婢女脸上挂着泪，仿佛找到了救赎、找到了倚靠：“真的？”

    李如仙摸摸她的发丝：“这种事怎能骗人？实话告诉你，在下面这段时间，我的确找到了这个鬼地方的出口，只是我一个人无法与蛇妖周全，才滞留至今，有你就好办了。”她凑到她耳边，“出口就在我所说方向，待会儿，我去将蛇妖引开，你往出口跑。记得不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回头，拼命跑，拼命明白吗？”

    小婢女欣喜点头：“但你怎么办？”

    “笨，我自然有法子保命，不然也不能活到现在不是吗？你记得，跑出去之后，将真相公布于众，带修士来救我们才要紧！别无他法，不要再犹豫，不然你去引开蛇妖，我逃出去求救？”

    一听如此，小婢女吓绿了脸，连忙摇头：“我去，我去搬救兵。你放心，我一定很快回来！”

    李如仙拍她的肩：“我信你。”

    说定，李如仙让小婢女藏着，自己飞身出去，蛇妖果然调头追过去。小婢女鼓起勇气从树根后钻出，朝李如仙告诉她的方向狂奔。

    身后响起最不想听到的声音，小婢女心砰砰狂跳。怎么回事？难道李如仙已被吃，蛇妖追过来了？

    她暗暗祈祷李如仙再撑一会儿，使出浑身解数奔跑。

    蛇腹摩擦地面的响声越来越近。

    “快到了，就快……”

    呼啦，人被高高抛起，掉下，分毫不差，落入张开的大口。

    就在这时，李如仙从天而降，耀目的金芒对准蛇头打出：“死瘪，还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