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大仙没了，骡子也没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李拈花只好徒步而行，期待老天能开眼，让她不那么倒霉，搭上路过的车。

    大半日下来，倒真经过几辆车，不是当没看见她快速驶过，就是看见她了，只投过来几番别有深意的眼神，驾车快速驶过。

    终于给她拦到一辆车：“大哥一看就是好人，行行好，载我一程吧。”李拈花央求。眼瞅着天就要黑，荒山野岭的饶是她胆子再大，也不是个好待的地。况且，她胆子算不得大。对方驾一辆板车，拖一车草料，载她绰绰有余。

    拉车的是头牛，不是马，说明此人住处离此不远。因为妖怪横行，现在很少有人离群索居，即是说，其人住处多半会有不小的村子。若能搭上车，自己可以随其人，去村里歇个脚。

    对方吐掉口中的杂草，上下打量她两眼：“载你也不是不可以，但我有什么好处？”

    “我可以给你钱，尽管不多。”李拈花从包裹里摸出几枚铜钱。行走在外，她学到些许路子，晓得财不可外露，是以金饼都藏在乾坤袋中，贴身而放。另拿出些铜钱放在包裹里，要用时，只翻包裹。

    “不是我说，几枚铜钱也拿得出手，不晓得现在的世道行情吧？你们这些姑娘啊，总是自我感觉甚好。罢了，我若跟你计较，丢你一人在这荒地，待会儿天黑了，就叫妖怪拖走，怪可惜的。”他招呼，“上来吧，我载你一程。”

    李拈花欣然感谢，跳上板车。

    老牛行得很慢，天快黑了，也不见村落影子。李拈花心下焦急，脸上却不好表现，只问：“大哥，还需多久才到？我也不寻别的，就寻个落脚的地。”

    “急什么，要我说，你这般姿色，还怕没落脚的地？”

    起先车夫没说什么，等她上了车，一路行来，言语逐渐戏谑，李拈花听着心里不舒服，然求人之时，不好随意发作。对方越说越大胆，此番瞧过来的眼神，都带着几分滑腻，叫李拈花浑身不自在。

    “你身形真不错，比咱村里的妇人们好得多。一路行来，没花几多钱吧？搭了几回车了？你们姑娘就是好，稍稍把衣襟解几分，愿意载你们的男人多得是。换个大老爷们，咱是瞧都不瞧一眼，就留他在野外喂了那些个妖怪。”

    “哎妹子，我瞧你那脸蛋、脖子白嫩得跟剥了壳的鸡蛋似的，不像干粗活的，怎沦落到一人在外呢？”

    车夫边说着，边驾车离了大路，错入田间小路。

    李拈花暗暗觉得不对劲，起了警惕：“这是回村子的路？”

    “你这小妹怪多疑问，村子就快到了。不过天还有光，进村前，咱先把该办的事办了。”

    “办事？什么事？”

    牛车停住，车夫跳下地过来车后，将李拈花拽下来，往田地的荒草间拖，拖个十几二十丈远，把她甩入草间，伸手就解自己腰间缠着的汗巾。

    “你别乱来！”李拈花警告，手已经探入包裹。

    对方咧嘴一笑：“怎叫个乱来，你情我愿的事？”

    李拈花一头懵：“怎么就你情我愿了？”

    “妹子，装傻咧？咱不兴得了便宜还卖乖啊。”汉子掀了自己的外袄子，“这些都是约定成俗的东西，载你一路不得白载，你那几个铜钱是远不够的。过去或者够，现在到处是妖怪，早翻几倍价了。咱不是说了？汉子，咱就不载，你们妹子还有个好处嘛，钱不够，拿你那好脸蛋、好身子来偿嘛。咱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这条道上，多些个女的都是这么干的。你钱不够，上了我的车，就是默认进村前办好事呗？说到底，你也不吃亏，既少花钱搭了车，又爽了。妹子放心，老哥我活好，日前那些个女人都满意得很。”

    李拈花呆住：“还有这话？”

    “妹子临了装傻耍老哥就不好了嘛，不要欺负哥老实人。”说着，对方脱了褂子，就要扑上来。

    “等等！”李拈花赶忙打住，摸出一把铜钱，“我又没说我就那点钱，给你加点还不够？不管别人，咱不办事！拿了钱，还照之前的，你带我进村，我还能请你喝个酒。”

    “这叫咋说的？明明说好的，你又变卦。咱虫子都给勾起来了，你忽然叫停？”汉子不服气，“还是照说好的，我不加你的钱，就要妹子你陪老哥快活快活。”

    李拈花啐一口：“几时说好？别一厢情愿！”她捏出几张剑符，符上金剑浮动，“我是个修行的，劝你别乱来，十几把剑射过去，能把你扎成筛子。把你的衣服穿好，按我说的，载我去村子，我给足你钱，不要一时贪念，赔了夫人又折兵。我数三个数，你想好。”

    僵持到“二”，汉子一脸不甘心捡起衣衫穿好，将李拈花拉起，一边回车子一边嘀咕：“你说你个妹子，咋不说清楚，修行人嘛，现在咱们最欢迎个修行人了。你要早亮出身份，老哥不要你钱，也载你又咋个了？”

    上了车，那老哥还找补：“我说妹子别怪老哥多嘴，就是修行人，也找个伴嘛，不太平的。咱们村里也有修行的，要不老哥给你说说？”

    “谢了，不用。”李拈花生硬回。

    “老哥还是得说，到底是姑娘家家的，便是修行的，也不要这么凶的嘛。不然，哪个小伙子敢给姑娘作伴？”

    “……”李拈花不再理会他，就当蚊子在耳边嗡嗡嗡。

    到了村子，给了该给的钱，汉子讪讪走了，李拈花也没追究。对她来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在村里歇了一宿，翌日，她再买只骡子上路。

    几番周折，终于寻到师祖所荐隐士的山头。

    她没有立即上山，而是在山脚小镇里转悠一阵子，将山势摸了个大概，补了些干粮与水，才上山。

    包裹不重，干粮与水都置在乾坤袋中。要说这乾坤袋就是好，多少东西都藏得下，还不添重量，对她来说，是帮了大忙，不然她南北东西，赶过来赶过去的，得累死。

    来到山脚，准备登山时，她停住，瞧瞧空空的双手，总觉得少点什么。

    于是回头去小镇里，买了几包时新的糕点、蜜饯、果脯塞进包裹里，这才心安了几分。先头遵母亲指引，去问仙门寻师祖，什么也没带，此回却不同。那毕竟是师祖，看在母亲的情分上不计较，这回却是全无干系的隐士，虽说有师祖荐信，到底隔了几层，贸然前来打扰，头回见面，两手空空颇为不妥。

    这些人情世故，以前她从来不沾的，可没人再替她打理，人群中又混了两年，不好再惯得自己浑不知事。

    大半段山路还算好走，但到隐士在山头居所的最后一段极为险峻。山峰直插云霄，大有不搅了云阙誓不罢休之势，又似玉斧削方壶①，平地千丈起。连带凿在山壁上的石阶几乎直上直下。

    小镇上人说起这段石阶时，她还不信邪，信心满满，觉得凭自己的韧劲，定能征服。没爬多会儿，就手脚打颤。没错，这石阶陡得非得手脚并用才行。她手脚颤得每爬几步，就得停下做会儿心理建设。下方就是千丈悬崖，根本不能往下望，会让人晕眩，她只能昂着头始终向上望。

    哪个瘪犊子，造这石阶，分明是不想让人好过！她在心里暗骂。

    山势本就陡，直来直去就罢了，凿石阶的似乎有意戏耍人，把个石阶凿得面上只有一脚宽，往外侧出去只有一肩宽。人站上去，都不敢轻易转个身，若不是亲眼所见，根本无法想象还有如此地方存在。凿这种石阶的，不是个疯子就是奇葩，她暗自忿忿。忘了，能在此等山峰上凿石阶的，本就是奇人。

    况且，奇人不凿这串石阶，她还是得爬山。

    爬爬停停，骂骂歇歇，李拈花蜗牛似的一点点往上挪。比爬陡阶更要命的是，上了石阶，就没退路。下山比上山更难，李拈花甚至希望上去了这辈子，都不用下来。

    又将凿山壁的人骂了百八十遍，她终于望见山顶的粉墙黛瓦，如海上漂泊的人终于望见灯塔。那哪是屋宇、灯塔？那分明是希望！

    登上山顶那刻，她忍不住欢呼。没有朝山下来个自由飞翔，除了要感谢自己，实在也是老天保佑。

    她就着山头的草丛躺了一刻，等待鼓荡的心情平复。

    不得不说，这些高人十分有闲情逸致，哪里找到这般立于险峻山峰的居所？很令人费解。凭那段不是常人走的石阶，又怎么建成的这般屋子？奇了怪了！她只能归因于，的确是高人，非常人可理解、想象。

    敬佩之余，少不得抱怨，这些高人奇奇怪怪的癖好，怎地非得住鸟都飞不到的地方，才算高明？要远离人烟，深山老林里有的是地方。当然之后，她明白人高人倒也不是装，这是后话。

    当下，歇够了，李拈花跳起，整衣敛容，从包裹中拿出几包见面礼，往屋宇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