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6 章

    泛着七彩光芒的琉璃台阶铺陈在眼前,李拈花三人一狗张大嘴巴,东海门小师妹从他们身边走过,嫌弃丢下一句:“没见过世面。”

    李拈花抱着小狗嘟囔:“没见过就没见过,吃你家大米了?”

    “师妹们走吧。”君希情作出请的手势。

    “太漂亮了。”三人每上一层台阶赞叹一声。琉璃铺就的台阶每一块都雕刻不同花纹,不说花纹雕刻得多栩栩如生,光是工程量足够叫人惊叹,连向来矜持的李如仙也难掩新奇。

    “此处名千光琉璃阶,朝阳暮日下会呈现出不同景象,由两任门主、上万名匠人潜心打造。”君希情解说,“不过琉璃台阶虽好,却只是东海门颇为寻常的一处罢了。”

    李拈花看向何辛与李如仙:他在炫耀,在炫耀对吧?

    两人眼中是相同的意思:一定是!

    尽管凡间的贡品一直以来都是临仙门先挑,但人东海门自成一格,不稀罕凡间供养,照样富得流油,富且清贵,得天独厚,简直是老天明目张胆的偏爱。

    四门中,南方的怀皓门与西方的真永门天然条件稍微苛刻。其中怀皓门算是自己作的,怀皓门地界原先也是青山绿水,青山叠嶂、绿水逶迤,但受其门功体影响,逐渐退去青绿,红岩裸露、岩浆横流,在世俗眼中愈发不适合生存。

    与之相比,真永门才是不受宠的孩子,戈壁千里连大漠,遮头盖面掩黄沙,三门挑剩的宝物送到真永门,人依旧会当稀世珍品供起来。

    李拈花见过真永门的人,站在人群里总是那么突兀,面黄肌瘦,皮肤干枯,与其他三门弟子站在一起,惯常闪闪躲躲,畏畏缩缩。但她并不讨厌真永门的人,因为除了瑟缩干枯,他们给人留下最大的印象是有礼貌,见人就行礼,哪怕遇见的是三门烧火的小厮,也不妨碍他们认认真真躬身道一句:“同修好。”

    踏上台阶,来到东海门最大的广场,身后何辛与李如仙同声赞叹,拉回李拈花的思绪。抬眼,她着实体味了一把什么叫叹为观止。

    广场分为上下两层,中央各矗立一座雕像,人身龙尾,一男一女,男子器宇轩昂、俊逸非凡,女子明眸皓齿、九天谪仙,皆是翠穿环佩流华彩、香泛琼裾玉流苏①。

    “伏羲女娲?”不过伏羲女娲是人首蛇身,眼前两位是人身龙尾。

    君希情笑:“是本门两位先人。”

    再观四面,广场四边绿荫环绕,云山翠雾,四角立着四根、共计八根白玉柱,柱顶蹲踞石兽,兽口泄下清泉,叫整座广场浸润在清新潮湿的雾气中,穿过雾气落下来的光芒也变得温柔。坠落的清泉汇入四周镶嵌彩色鹅卵石的凹槽,流出广场。

    李拈花低头,脚下铺着整块整块的水玉,水玉晶莹剔透,将下方的景象显露得清清楚楚:碧蓝的海水,波光潋滟,水中彩色的鱼儿在五色珊瑚间翩翩起舞、摇曳生姿。

    “你们是把大海般过来了吗?”李拈花满脸新奇蹲下身,“这是波纹钩鳞鲀,这是黄高鳍刺尾鱼、红眼仙、圆斑拟鳞魨。哎呀,这个是天使鱼。”她喜道。

    “这些你都知道?”君希情讶异,“只是有些名字……”

    “哦,那个,我是从话本里看到的。”其实是跟霜止在水族馆看的。那时跟在霜止身边,她就是好奇宝宝,霜止是无所不知的解说员。霜止话少,不问不说,但只要她问,必都回答。

    蓦地,目光被一只奇异身影吸引,李拈花伸手去鞠,却握了个空。

    君希情笑得有几分宠溺:“你抬头看看?”

    她依言仰头,再次呼出声,头顶鱼群游曳,时不时有庞大的身影掠过,将广场笼罩在巨大的阴影下。“是鲸鱼!”她欢喜地蹦跳。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②。”君希情轻摇香花折揲扇。

    “怪不得,我说东海门的阳光怎都要温柔几分。”

    “师兄。”东海门小师妹跑来,亲昵地挽住君希情的手臂,“怎去好久才回来?”

    另一名小师妹过来挽住他另一只胳膊:“有没有带礼物给我们?”

    “师兄哪次出门不给你们带礼物?都遣人送你们屋里了。”

    小师妹们欢喜:“快来,大家伙正在比赛御物,师兄给咱们指点指点。”

    君希情招呼李拈花三人:“你们也来。”

    上层广场,各样物件满天飞,什么扫帚、簸箕、晾衣杆、桃木剑、断枝、花盆,雅一点的卷轴、团扇、簪花、背书篓。

    “好好玩。”何辛尽管懒得修行,但不妨碍她喜欢看别人闹腾。

    李如仙也来了兴致。

    一同归来的东海门小弟子凑过来:“师妹们也修行过,不妨露两手?”

    “如仙,露两手!”

    在李拈花与何辛的起哄下,李如仙摘下发簪,托在手中,轻念口诀,发簪飞起,在广场上窜了一圈,精准插回她的发髻。小弟子拍手:“师妹好厉害。”

    又一名小弟子靠过来:“越小的物件,越难驾驭,师妹修为不俗。”

    “我的本事也不俗。”见是心仪的小弟子,何辛贴过去,“师弟想不想见识?”

    “为何他叫你们师妹,你却叫我师弟?”

    “你看着像师弟啊。”

    小弟子指指自己再指指那名弟子:“我比他大。”

    “不管,你看着比我小。不然告诉我,你叫什么?”

    小弟子躬身行礼:“在下宗竹,见过何师妹?”

    何辛打量他:“你姓宗?宗氏弟子?”东海门门主也姓宗。

    “旁支。”小弟子脸上露出赧色。

    何辛拍他一巴掌:“本支旁支有什么的,我还不是支呢。方才问你想不想见识师姐的本事,你还没回答?”

    她靠太近,小弟子想要后退,又怕失礼,进退两难。何辛将他的为难瞧在眼里,偏不退开,欣赏着他的窘色。

    “师姐请指教。”

    “这我不会,我会别的。”小弟子不吭声,她调笑,“你不问我会什么?”

    “敢,敢问师姐会什么?”

    方才还叫师妹,眨眼已经被拐得叫上了师姐,何辛很满意:“我的本事别人见了没有不叫好的。你想知道?晚上来找我。”她语带暧昧,吓得小弟子赶忙拱手告辞。

    李拈花道:“看上了?慢慢来,别把人家吓跑。”

    何辛朝她打个响指:“看我的。”

    倏然惊呼声起,一名想要踏上扫帚御物飞行的弟子动作不稳,整个人趴在扫帚上,意念因此一岔,扫帚失控,载着他横冲直撞,撞落不少弟子的物件,惹来一阵嘘声。

    “别看热闹了,快救我。”弟子喊。

    作为大弟子,君希情当仁不让,身轻如燕掠过去,一手负在背后,一手环住那人腰身将他带离扫帚,云履轻轻点地,扫帚乖顺地立在他身侧。其人从容自若,长袖翻飞如蝶翅,身姿优雅,自然又收获一波或是艳羡、或是钦慕的目光。

    李拈花的目光不例外地落在他身上,真优秀啊,她暗叹。长得好看不说,性子又好,温润如玉,本事还大,几乎挑不出毛病,这样的人俘获芳心轻而易举,李拈花也不能免俗。

    钦慕的同时,砸吧出一丝异味,酸溜溜的如同饮了醋。

    ***

    “你们住这里。”君希情亲自送她们至客院,“三间屋子在一座院落,便于你们互相照应;此院子不住他人,你们大可自在。”

    “多谢。”李拈花将小狗放到地上。

    “岂止要谢,君公子太贴心。”何辛碰碰她胳膊肘,“拈花,你说是吧?”

    她红了脸颊,却见君希情亦红了耳根,心下突突跳起来:他为什么害羞?难道……尚未细想,心下已是雀跃。

    “三位车途劳累,早些安置,若有需要,”他摸出三只小铃铛交给三人,“摇铃便可。过两日我带几位赏游本门。”

    “对了。”李拈花想起要紧事,“我们身份一事……”车中她便跟君希情提过,不希望别人知晓她们的来历,一来想尽情游历,二来不想丢了临仙山的脸。

    “师妹放心,随行的弟子们已吩咐过。门中其他人只道,你们是我此行新识。我门来往做客的修士不在少数,不会有人好奇你们。”

    “那就好。”

    他去后,三人带小狗在院子附近逛了一圈,又聚在一起闲聊了聊,夜幕降临,用过晚膳后各回各屋。屋内陈设简单却不简陋,应有尽有,墙角桌边透着小小的典雅。

    李拈花爬上后窗的软塌,将窗子推开,小狗欢快地扒住窗棂,湿润夹杂丝缕咸味的海风迎面拂来,一人一狗深吸一口,因为闷热变得有些颓靡的精神为之一振。

    望下去,映入眼帘的是山脉起伏朦胧的暗影轮廓,以及另一侧山坳里灯火璀璨的道场。白天,在李如仙的屋子里能看见远方水天一色的大海。

    临仙山也很美,但东海门的美与临仙山不同,沁着股水的温柔。

    老子说: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

    就好似东海门的人:争如不争,不争即争。

    积小水而成河,其处于下;积大水而成海,莫之能胜。

    关上窗牖,入睡尚早,李拈花想起白日广场御物的盛况,心下痒痒,将青剑取来放在桌上,学着他人的样子,聚指眉间,青剑一动不动。

    “你倒是动一动。”自上回驱剑杀妖,曾好似她身体一部分的剑就再也没给过她反应。“难道是姿势不对?”她嘀咕,一面盘腿在椅子上坐下,一面回想那时的感觉。

    混沌中一丝神光现,桌上的剑传来动静,随即青剑在屋内飞驰。

    成了,她心下大喜,念一岔,青剑落地,惊醒塌上睡着的小狗。

    “拈花,怎么了?”听见响动的何辛跑过来,忙慌忙乱地推开门。

    李拈花愁眉苦脸地瞅着她:“又失败了,呜呜呜。”

    正是因为半吊子,她才不好意思在广场露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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