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瑜都城，元阜。
天子端坐在九五之尊的位置上，却没有了往日的威严。底下的大臣也在小声议论，一群人都在焦急等待着前线来的消息。确切来说，他们希望是好消息。
然而事与愿违，只见有小兵来报：“西津渡已失手，孔栩将军战死。”
满朝文武百官嗟唏不已。
“报——!”
“窦琛将军战死，斜阳渡、春风渡全部沦陷。”
在座之人无不震惊。
“什么？窦将军之前与顾淏交手多次，从未有过败绩，为何此次竟如此？”明德帝再也按捺不住，站起来急切说道。
“回陛下，窦将军本来是可以一举拿下斜阳渡的，谁知半路杀出个宋煜。他在十天之内便拿下春风渡，然后以风驰电掣般的行军速度支援斜阳。窦将军奋力抵抗，一直坚持到现在。临死之前说:“败于宋懿之子，他也算死得其所。”刚从前线回来的窦家亲兵泪眼婆娑道。
“报——!”
“南越三路大军已经在城外三十里驻扎。”
接连而来的战报宣告了事态的恶化，已经无法挽回，面对南越的虎狼之师，南瑜再没有多余的力量抵抗。
朝上的那几位高阶武臣，全身绷紧，尽皆低头不语，生怕被点名上阵。他们都是世家背景，没经历过战事，地位虽高，其实也没啥用。
而文臣则都面面相觑，缄默不言。有些低眉顺眼，成了泥塑的菩萨。有些正思索着如何明哲保身，拥立新帝。
明德帝重重叹了口气，摒退了朝臣，他瘫坐在皇椅上，眉头紧锁。
在闭目沉思之间，有人来到身前。
“退下吧，朕不需要服侍。”明德帝摆了摆手。
来人却没有撤退的意思。
明德帝察觉不对劲，缓缓睁开眼，看清那人面容之后，却没有半点惊讶，似乎对眼前之人很是熟悉。
来人正是裴珏。
“你来了，是来欣赏我如今的狼狈模样吗？”明德帝自嘲一笑说。
“如果我说我是来要你的命的呢？”裴珏面无表情说道。
“什么？”明德帝惊恐道。
”来人！”明德帝惶恐大声呼唤着。
“别做无畏挣扎了，宫中的人早已四下逃窜，没有人顾及你这个昔日的九五之尊了。”裴珏目光阴冷，让人瘆得慌。
“你没有理由杀我！乐曦她是自杀的，与我无关。”明德帝故作镇静说。
“如果不是你强迫了她，她何以至此，她可是你亲妹妹！”裴珏此时满眼怒火，随时可以将人活活生吞。
“我那时醉酒，没看清人，以为是哪个婢女。”明德帝慌忙解释说。
“好一个醉酒，李恒，你因贪杯误事，犯了多少错，被罢黜太子之位，侵犯自己同父异母的妹妹，抢了自己的儿子喜欢的人，逼死自己的亲儿子……”
“昌豫明明是被南越所杀的，不是我杀的！”明德帝摇头否认。
“你还在狡辩吗？兄妹背德所生，他从出身即带着原罪，父王不疼爱，母亲不是亲生，对他只有嫌弃。即便是这样，他也一直努力希望你能看到他，希望能学有所成替你分忧。我费劲心力将他培养成一个明理知节的人，又苦心孤诣将助他登上太子之位。那么好的一个人却被你给毁了！”裴珏眼眶发红。
“你将他唯一喜欢过的女孩变成自己的宠妃，他还要看着你们浓情蜜意。他的身世人尽皆知的时候，被人以此攻击，请求废除他的太子之位，你却两眼不闻事，醉生梦死。他心力交瘁，所以自请从军，了断生死，你也不管不顾，从未给与过半点关心。”裴珏声音颤抖着说。
“乐曦临死前托孤于我，又叮嘱我不要找你寻仇，我应允了，所以放过了你。昌豫死时，还在惦念着你，可你却转头另立新太子，仿若他从未存在过一般。你那么多儿子，死掉一个不足为惜。可昌豫却是我的唯一，师徒如父子，我早已将他视为己出。”裴珏说完，悲恸难以自抑。
“昌豫是个好孩子。”明德帝沉默半晌说道。
“可你不配做他的父亲！也不配做这执掌南瑜之人！就算我今日不杀你，南越攻城后，自然有人收拾你，你已经没有生路了！”裴珏说完，眼神杀意满满。
“不……不要！”明德帝还在挣扎。
转瞬之间，他眼神便没有生气。
“对不起，乐曦。我违背了誓言，给你的承诺一个都没做到。我先让李恒去给你们母子俩赔罪，我随后就到。”裴珏沁不成声。
他的思绪回到二十几年前，彼时，他刚获得临川学子第一的名称，又结识好兄弟宋懿，一派少年意气，金戈铁马，横槊凌云，两人相约一起束发从军，挟剑惊风。同一年，他认识了准备相守一生的女子，那女子也同样心悦于他。他们相约等下一次凯旋回来就请求皇上赐婚。
终究天不遂人愿，宋懿战死，他费尽心力赶回来却发现短短几月风云已变，再不似从前……
宋翎他们在攻城之前早已派人在城中散布流言，说南越和南瑜自古一家，明德帝昏庸无道，他们兴正义之师，就百姓于水火。攻城之后绝不会滥杀无辜，大肆抢夺。又拿之前攻占的城市现身说法。这给城内的百姓吃下了一颗定心丸。
而对于本地的世家大族，只要有心投诚，本着多一个朋友便少一个敌人的原则，也尽量收归。当然也免不了要他们出点血保平安，毕竟他们身上的羊毛薅一点就够好几个月的军饷。而对于顽固分子则毫不手软，攻城之后，屠全族，散家财。
这样一来，还未进城，高官世家们便闻着味来了，生怕自己保护费交的不够，没有诚意，被定义为顽固分子。一时间，军帐内热闹非凡。
此番南越前来有三个将军，他们不能厚此薄彼，惹哪一个不高兴就没有好果子吃，毕竟这三个中随便一个都不是善茬。所以保护费还得交均等的三份才行。
更有甚者，直接在营帐内搞起了竞拍，王家说我出二十万两白银，谢家不甘示弱三十万两，王家立马加价四十万两，孙家见势立马一口价五十万两。
有竞拍的还有互相拆台的，钱家主事穿着粗麻布衣来哭穷，说自己家在南瑜式微，集全族之力只能出十万两白银，说时泪流满面。宋翎欣赏完他的精湛的表演之后，第二天直接将所有人的“善款”张贴出来，并附加说如有举报查实为真者，酌情免保护费。
结果榜一放出来，蒋家立马指明说自己和钱家生意往来甚多，绝不至于只有这么点钱。
还有一些朝中小官，想要提前为自己的仕途铺路的，也纷纷慷慨解囊，宋翎看着一个七品小官随手拿出一万两白银，便气不打一处来，这些官员的银子都是贪污来的，一个小官尚能如此更何况达官贵族。
顾砚辞忙给她沁了几杯菊花茶败败火，并安慰道：“收复了南瑜，回归南越统治，自然能将南瑜现在固有的棋局打破一二，让真正为民做事的人占据高位，将那些谋取个人私利的人踢出局。虽然不能事事尽皆完美，但做到一半也算为民谋福了。”
顾砚辞没敢说的是这些世家的财产和自己家比起来那是小巫见大巫了，当然顾家百年传承，家底深厚，自是不会用这种低级手段。
一席话让宋翎的心情稍微平复许多，此时，宋煜进来，看着和自己营帐同样多的白银塞满整个房间，连走路都困难，顿时有些哭笑不得，只得无奈说道：“待攻城之后给百姓分一半吧”
宋翎点了点头，赶忙要去探宋煜的脉，关切的问候他：“最近觉得怎么样？
宋煜宠溺的回复到：“一切都好，上次攻打南瑜时，你便不放心，一直吵着要跟随左右，方便诊脉。不过却因此一战成名，结果似乎也不错。”
提及到上次的战役，宋翎觉得有几处疑点她一直没弄明白。
她凝神沉思道：“之前传闻昌豫太子是个智勇双全的一号人物，曾经攻打西璟，拿下过辛夷这座要塞。但当时和他对战时我感觉完全不是同一个人，被擒之后丝毫没有求生欲，寻机便自杀了。这是疑点之一。”
“当时与他对峙的是西璟的二皇子梁见，结果梁见被杀。这西璟二皇子乃是储君人选，因为大皇子乃是婢女所生，加上资质平平，而二皇子则是嫡出，母家在当地也算是氏族，完全没必要亲自出征。他身陨之后，一母同胞的亲弟梁睿即任太子，这才收复辛夷。这是疑点之二。”
“而南瑜为何放着与之水火不容的南越不去进攻，转而向西璟发战，西璟自此和南瑜接下仇怨，所以我们攻打时才束手旁观。这是疑点之三。”
听完宋翎的疑惑，一旁的宋煜说道：“关于这昌豫太子，我倒是听闻过两三件事情，或许能解释一二。”
“这其一便是传言这昌豫太子乃明德帝与同父异母的妹妹违背人伦所生，出生时母亲便自缢而亡。后因皇后一直无所出，于是便记在她名下。这些本是宫闱秘史，但是就在不久被人翻出，传得人尽皆知。”
“这其二便是，昌豫太子曾在有次巡访中救了一名舞姬，后来两人日久生情，但这舞姬被人引荐给了明德帝，成为宠妃。后来昌豫太子自请征战，舞姬也就此失踪。”
此时，一直没有出声的顾砚辞开口说道：“昌豫太子或许是在亲情、爱情双重打击之下，抱着必死之心从军的，但与西璟那次不同，他应该是隐姓埋名作为一名小兵，没有指挥，只是机缘巧合被你擒住而被人发现是太子，于是引咎自尽。这便能解释第一点疑问。
“至于第二点及第三点或许只有找到舞姬才能解释了，又或者舞姬已死，那这便只能成为不解之谜了。”
待宋煜走后，看见宋翎还在苦苦思索，顾砚辞低声警告说道：“好奇害死猫，知道太多真相有时候并不是一件好事，你以为昌豫太子身份被暴露的时机怎么会这么好，正好之后你们便攻打南瑜了，背后肯定有人在推波助澜。”
宋翎听完，不由得瞪大了眼睛：“你是说是那位！”
顾砚辞确定的点了点头，：“既知道这段前尘往事，又能准确掌控南越出兵时间，当今世上能够做到的只有一人——女帝！”
一阵风吹来，带着些许寒意，秋风来了，冬天也不远了。
越一日，宋翎他们几乎不费吹飞之力便攻进了都城元阜。城内百姓和官员们几乎没有抵抗，他们一路长驱直入，冲入皇宫，眼前的景象却出乎意料，明德帝早已身首异处，殿内的小太监拿着他的人头赶忙跑来领赏。
妃嫔、宫女、太监提前收到消息的早就跑了，剩下都是些老弱病残或是本就无地可去的。而皇子公主们有些还未来得及跑的全都被抓了起来。即便逃出来的，大都也会各路严查，最终被抓回去。宋翎他们将皇宫及诸位皇子、公主府内所有有价值的东西登记造册，连同那些王孙贵胄一起押送回了凤陵，等候女帝统一处置。
紧接着，他们将之前在世家那里搜刮的钱财一半拿出来分给平民，在听到还有钱拿的时候，百姓乐开了花，只听说过攻城掠夺的，没听说还有赏钱的，于是乎，在他们离开的时候夹道相送，一直送至城郊十里才离去。
半月之后，西璟国内，一座道观中。
女修正跪在道像面前，焚香瞻拜，诵道念经。她身着素色道袍，未施粉黛却仍旧出尘绝俗，完全看不出来之前是个明艳动人、魅惑众生的绝世舞姬。
沈宴清撑着一把油纸伞走进了烟雨朦胧的道观中，她清颜白衫，青丝墨染，与女修有几分相似，也让人感觉气质不凡。她打破了屋内的宁静，只留下四个字便走了，上面写着：“南瑜国灭。”
女修看完，脸上毫无波澜，无悲无喜。外人只道是这女子修为已成，放下了凡尘。殊不知，她在上一次看到同样的四字：“太子身死”时，心痛如刀绞，眼泪止不住往下流，一串白玉手串在心烦意乱的盘拨中断了线，粒粒珍珠坠落一地。及至现在，只要看到跟“昌豫”有关的字眼，眼眶也禁不住湿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