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凶案再起(下)

    “案发时候你们在干什么?”柳清许完全没有怜香惜玉的意思,一如既往拿出审问犯人那副凛冽的态度。

    “妾在和两个女婢闲话聊天,顺便做点绣花活,想着做个荷包,还未秀好没想到人却……”贞娘一时伤感,又梨花带雨哭了起来。

    胖捕快眼疾手快拿过来,那个秀了一半的荷包。

    柳清许快速扫了一眼,上面绣着“方”,大概是“施”字另一半还没来得及绣上。

    跪在地上的两个女婢没见过这种场面,吓得说不出话,只能哆嗦着应和。

    柳清许摇了摇头,示意将这三人带下去,继而转向男仆,用冷酷的语气说道:“你呢?”

    “回大人,小人外出采办去了,年关将至,年货要提前订购才行,刚回来便听闻主人遇害了。”仆役低头回答,随后又补充道:“小人采购的肉铺、米庄、盐庄、布庄等皆可以作证,从最后一家回来最快也要半小时。”

    “你们主人夫妇俩关系怎么样?”柳清许问。

    “回大人,小人新来的,不敢随便评论。只是前段时间小人偶然间听到两人在花园有过争吵。好像听到“钱”和“有人”这些字眼,但具体什么隔得太远了,没听清楚。”

    “好了,你可以下去了。”柳清许听完,摆手说道。

    接着他又叫来寺正,“你明天照例去查下施然的社会关系,有没有仇敌什么的,这次作案手法很是熟练利落,应是买?凶?杀?人。还有打探一下城内各大药铺最近有没有人买过蒙汗药之类让人昏睡的药材,死者被人一刀封喉,如此平静,其他人都没有听到声响,很大可能是被下药了。”

    “柳少卿不认为和太常寺一案是同一起吗?”宋翎打了个哈欠问。

    “这次作案手法太专业了,跟太常寺那次完全不一样。不排除有人借助童谣杀人然后嫁祸的。”柳清许解释说。

    东方的朝霞染红了半边天,可太阳却似含羞一般迟迟不敢露面。一夜未眠,宋翎伸了个懒腰,道:“天亮了,一起去吃个早餐吧,这附近一品轩的早点就很不错。”

    三人一起来到目的地,发现人还挺多的,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旁边一桌便在议论昨夜的凶案了。

    “听说了吗,昨夜施家闹命案了,那施主簿被人刺死在家中。”一人小声说。

    “最近出事的都是太常寺的官员,听说这太常寺是新修的,风水不好,之前还挖出过人骨。”一人压低嗓音议论。

    “我倒觉得那施然像是被人买凶杀掉了,那小子不知怎地迷上赌博,欠了赌坊好多钱,借了高利贷,我好几次看到他被收债的人堵在巷口。”又有人低沉着嗓音说。

    “是么?我还瞧见他好几次在醉梦楼一掷千金呢,怎么会没钱还债?”有人接着话道。

    “恐怕是家里的老婆不给,所以只能向外寻找了。我跟你说,我有次看见有位身形高大的男子偷偷从施家后院翻墙而出,肯定不是施然,他那五短身高……”一人小声朝另一个耳边絮絮。

    宋翎他们一边吃着,一边听着“高谈阔论”。倒也收获颇丰,至少可以确定两条方向。其一便是金钱方面的仇杀,其二便是情杀。

    饭后,三人便各自分开。宋翎刚回到家,便听有人来报,太常寺因为发生了命案,暂时停止公事半月。

    闻言,宋翎心底放起烟花,表面上还是维持着端庄模样。稍作休息,洗去一身尘垢后,她便直奔平升坊。

    整个凤陵城就三家赌坊,在施宅附近的就这一家。而且这家赌坊生意最好,老板叫妧娘,人如其名,美艳不可方物。

    宋翎此刻穿上了衣柜中最华丽浮夸的一件,头发用金簪束起,身上金子做的佩饰叮当作响,她觉得此刻就差一把金扇了,要不是冬天摇扇实在太冷。

    赌坊一般到下午才会连续有人来,才至午时,刚开门不久,还没什么人。

    宋翎找到一个小厮,跟他说:“把你老大叫出来,我要和她比拼一下赌术。”随手又给了一锭银子。

    妧娘刚起床,有人便来传话,说是来了一头人傻钱多的肥羊。

    “小郎君要和我赌什么?”

    “就摇骰子怎么样?不比大小,就比谁猜的点数和实际最接近,赢了钱拿走,输了你得如实回答我一个问题。”宋翎提议说。

    “那就看小郎君有多少钱了,就怕到时候没钱输,只能卖身抵债了。不过小郎君这俊俏样,倒是值个好价钱。”妧娘凑近宋翎的脸。直勾勾盯着她,妩媚一笑道。

    “等下,我还有个伙伴,妧娘应该不会介意多一个人吧。”宋翎眼中也含着笑。

    不一会儿,柳清许也卸下官服,换了一身装扮来。

    “柳兄,真是好久不见呐。”宋翎伸手打起招呼。

    “确实好久不见,我记得早上还一起吃过饭。”柳清许不动声色戳穿了他。

    “俗语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那折算成几个时辰也有好多天了不?”宋翎狡辩说。

    “人齐了,那便开始吧。”妧娘声音娇柔,有一种要人酥到骨子里的感觉。

    “可以,但为了公平起见,摇骰子之人不能是赌坊的人,随便选下一个进门的顾客怎样?”

    “没问题。”妧娘正说完,就见顾砚辞也踱步进来了。

    “这位兄台,不知可否帮个小忙,帮我们摇一下骰子,当然你不会白做,事后给你一份报酬,如何?”宋翎假装不认识眼前人,说道。

    “可以。”顾砚辞淡淡回应。

    赌局开始,宋翎和顾砚辞配合默契,很快便赢了第一局。

    “第一个问题,太常寺主簿施然昨夜被杀,想来已经流传开来。你们有没有因为赌债对施然下手?”宋翎直接开门见山。

    “没有,施然是我的老主顾,我又怎会下杀手,他曾欠我们钱是真,但不久前早已还清。”妧娘一脸轻松回答。

    第二局,妧娘险胜,兴高采烈地拿去了两人的赌注。

    第三局,又是宋翎胜出,她立马说:“第二个问题,凤陵城内的拿钱办事的杀手组织可认识?”

    赌场本就关系复杂,没有背景实力,不会黑白通吃,很难立足。

    “那是自然,想不到小郎君这般好看,心却想的是杀人拿命的活计。” 妧娘蔑笑道。

    第四局,妧娘获胜,双方有来有回。

    第五局,柳清许成了最大的黑马,他故作惊喜道:“瞎猫碰上死耗子,居然是我赢了。”

    “第三个问题,杀手组织中是否曾发布过施然的单?”

    “看来你们今天醉翁之意不在赌啊。”妧娘抚嘴一笑,接着道:“没错,其他的恕我不能多言了。”言毕唤来小厮送客。

    “现在排除一条,就剩另一条线索了,这就看大理寺查人水平如何咯。”宋翎望着柳清许,似笑非笑。

    “所以我的报酬呢?”顾砚辞追着正在上马的宋翎问。

    “本想着你赌术不赖,十拿九稳,没想到人外有人。两赢两输,报酬自是没了,至于剩下那局你找柳少卿去。”宋翎说完,马鞭一挥,跑没影了。

    次日晌午,徐逸臣便带着收获,迫不及待前来禀告。

    “这贞娘原是沂水一户杏林之女,与穷书生方晋情投意合,后听从父母之命,嫁与施然,自此断了联系。却没想这方晋中了举子,前来赶考,不知什么时候,两人复又联系上了,旧情复燃,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徐逸臣咽了口茶,接着话题说:“这方晋不同于一般读书人清高自傲,他能说会道,擅长交际,结交了不少人。平时靠给达官贵人润笔,写写小说为生,竟也混的不错。可惜中举之后便屡试不第,他心有不甘,流连凤陵三载,等待机会。”

    “至于药物,属下经过一番搜查进来并没有人买过可以使人昏睡的药材。”

    柳清许听罢,只道了句:“让京兆府去提人吧。”

    京兆府邸偏厅,柳少卿、崔府尹正在喝茶,迎面进来一个人,象征性行了一揖过后,毫不客气的座下,仆役也适时给她端上茶。

    宋翎呷了一口,笑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这不正赶上一杯好茶。”

    柳清许瞥了一眼宋翎,他慢条斯理端起茶盏,用盖刮刮浮叶,浅浅饮了一口,皮笑肉不笑道:“宋小将军真是无孔不入,无处不在呐。刚有点好东西,你闻着味就来了。”

    宋翎也不甘示弱道:“出门时候算了一卦,宜北行,这不就到京兆府了。果然卦象诚不欺我。”

    一盏茶还没喝完,衙差来报,方晋带到。

    崔府尹站起来,终于不用左右为难,不敢出声了,他呼出一口白气,对两人道:“走吧,一起去看看。”

    宋翎打量着方晋,身上一席新做的棉袍,长得颇为高大体面,比施然确实强过好几倍。但见他脸色泛白,精神不济,似是没休息好的样子。

    “方晋,昨夜晚间你在哪里?做什么?”崔府尹沉声询问。

    “禀府尹,我这几天身体不适,一直在家休息,并未出门。”方晋皱着眉头,咳嗽着回话。

    “可有人证?”

    方晋摇头:“我一人独居,没有人证。”

    “你可识得太常寺主簿施然?”

    方晋装作有些懵的样子,顿了顿,答道:“不认识。”

    “那你总该认识他妻子了吧?”崔府尹冷笑。

    方晋抿嘴不答。

    “快说!”崔府尹拍起惊堂木。

    “我与她只是同乡,若说认识也只是在她成亲之前……”

    “我们抓你定是掌握了一些信息,劝你还是如实招来,本官可以酌情减轻些处罚。”崔府尹好言劝道。

    方晋张张嘴,又闭上。

    “你近来花销可不少,生病,换租更好的房子,购新衣,这些应不是花得自己钱吧。我们只要将你拿去典卖的物品查一下来源,自然清楚。”在一边旁听的柳清许开口道。

    方晋面色一变,徐徐开口:“我承认与贞娘私通。”

    崔府尹气势如虹:“所以你们这对奸夫□□密谋杀害施然,约好日期。贞娘提前下药,使丈夫沉睡不醒。你是个书生,于拿刀杀人不甚在行,外加上自己恰逢温病,无法按约办事,所以你就花钱请了杀手。你还想抵赖吗?”

    方晋面色愈发难看,还是闭口不说。

    这时,衙差来报,说贞娘已经交代就是自己买通人杀害了丈夫。

    一群人诧异之间,柳清许直觉告诉自己肯定是宋翎说了什么,他目光直视宋翎,崔府尹也跟着望过来。

    “你们都望着我干啥,我什么也没做,只不过去施府聊了会儿。”宋翎一脸无辜说。

    许是宋翎说了什么,给了贞娘压力,最终忍不住先自曝了。

    柳清许正在思忖间,贞娘一身缟素,已经跪在大堂。

    “大人,民女才是真正杀害丈夫的人。施然欺我、辱我太甚,民女受不了,便花钱请人结果了他的命。”她一边说着,一边撩开手臂,上面伤痕累累,青一块紫一块。

    “施然死不足惜,民女从没后悔。”贞娘恨意满满补充了一句。

    “贞娘,你糊涂啊!”被带到偏厅的方晋冲出来说道:“他们只是发现了我们之间有私情,其他并没证据。”

    贞娘此刻脸上露出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她从容说道:“凭诸位大人的能力,查出来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我早就预料到了结局,你是举子,有着大好前程,我不能拖累你。”

    “贞娘,我对不起你,两次见你身处水火,却都无力挽救。”方晋满面愧色。

    “如果没有遇见你,我恐怕早就支撑不下去了。”贞娘苦笑道。

    “府尹大人,贞娘是受我蛊惑,才犯了错,罪魁祸首都是我。”方晋改口说,眼神却很坚定。

    “来人,将两人都带下去收监,听候处置。”

    “求府尹网开一面,放过贞娘,她已怀孕,不能遭受刑罚,我愿一命偿一命。”方晋磕头求道。

    “什么!贞娘怀孕了。”一群人听完,大为震惊。

    “恐怕不是施然的孩子吧。贞娘一直无所出,施然怕是以此为由□□殴打她,其实他应该也清楚真实原因,只是不愿承认。”柳清许淡然自若说道。

    “没成想一朝红杏出墙,喜得子。施然自是知道自己被戴了绿帽,所以你们二人才会着急下手。”崔府尹恍然明白过来,说道。

    解决了一宗案件,崔府尹心情颇为愉悦,果然交给柳清许处理就是明智的选择。

    “不知宋小将军谈话说了什么内容,竟然要贞娘破防了。”寺正徐逸臣虚心请教道。

    “哪里,主要贞娘深闺女子,见识难免有限,随便几句便被我糊弄住了。其实我就说了三件事,一个荷包,一碗汤药,以及一张处方。”宋翎稍作谦虚说。

    “还请详细一说。”徐逸臣恭谨说道。

    “一个荷包便是之前昨晚你们在施宅中看到的那个,观字的走势来看,上面秀的其实是“方”而非“施”。又联想男仆曾说听到过贞娘夫妻俩争吵对话中“有人”字眼,我就炸言官府已经查出她与方郎的奸情了。没成想施小娘子大惊失色,说话也变得语无伦次。这便证实了我的猜想。”

    “一碗汤药是我闻着贞娘身上有股药味,虽然用香味掩盖了,可以骗骗寻常人,但是不才鼻子灵敏,正好又略懂医理,就向女婢打听,顺便查验了药渣,证实这是安胎药。而死者前几天还特意向我寻求子药方,说明他并不知情,再结合贞娘的表情来看,可以大胆推测这小孩或许并非施主簿的。”

    “至于一张处方,那贞娘本也出自杏林之家,懂点医术自是正常,她要下药给丈夫,又不能明目张胆直接购买,于是她就将需要的药材插在自己的安胎药方中。待女婢购买回来后,再将其分开。因此只要拿到她前去抓药的处方一看便知。她深居简出,日常肯定结识不到杀手这些人,那么唯一的可能便是通过方晋认识。”

    “基于这些推断,我谎称官府已查明凶手是方郎,他已供认不讳。”宋翎说完,眉扬展,眼睛弯起,笑意盈盈。

    “怪不得我跑了所有药铺查不到人,只是贞娘既然懂医术,为什么不直接下毒来得更快?” 徐逸臣摸着下巴思考道。

    “恐怕贞娘只懂医术却不精,不会杀人于无形的下毒方法。大家既知她出身医药世家,如果丈夫中毒,第一个怀疑的就是她。”柳清许回答道。

    “其实还有一件,想必大理寺应比我更清楚,你感兴趣的话,就附耳过来,我悄悄说与你听。”宋翎脸上带着笑,看上去平易近人的样子。

    徐逸臣侧着身子只听到四字:一本公账。

    他肃然起敬,心悦诚服道:“宋小将军真是玲珑之心,我家大人也是听了那奴仆之言,又觉施主簿花钱大方,不像是一个小官该有的手笔。他确实要我查过,不过与本次案件并没多大关系,这才按下不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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