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把酒言欢之后，宋翎策马奔驰，冷风呼啸而过，途中路过醉梦楼，灯红酒绿，到处欢声笑语，蓦然一瞥，好似看见祁二的身影，定睛再看，人却早已消失不见。

    “肯定自己眼花了，这些天被关着也没好好休息。”宋翎抚了抚额头，心中暗道。又一看，却见顾砚辞连同三五几个世家子一身醉意走了出来，他们身穿上等绫罗，环佩金银珠玉，一举一动间自有一股风流不羁，在人来人往中也是极其显眼的存在，让人停步驻望。

    其中一个她也认识，太常寺少卿左明远，他被两个妩媚艳丽的女子搀扶着。

    “大人今夜就在此处歇着，吟诗赏月，弹曲做赋，定要你沉迷温柔乡，不知几何。”一位美人娇滴滴劝道。

    “我早有此意了，奈何家有悍妻，不敢不回。” 左明远醉醺醺说道，脸上一片潮红，顺手摸了摸美人的脸。

    另外两个情况也差不多，被美女拥围着，只有顾砚辞身边空无一人，显得格格不入，好似淤泥中的一朵白莲。

    宋翎无奈摇头，翻身上马，正准备走，却被他叫住。

    “宋兄留步，冬夜寒冷，你我正好顺路，不如同行。”说罢便拉着她一起坐上了顾府的马车。

    “我说顾兄咱们一个城南一个城北，着实算不上顺路。”宋翎坐在马车里没声好气道。

    顾砚辞将窗户开了一小逢，冷风直灌，不会儿便吹去了脸上的红润，他开口说道：“身为世家子，有些风月局推脱不掉……”

    “我见顾小侯爷倒好像没能融入其中，白白浪费美酒佳人。”宋翎揶揄道。

    顾砚辞皱眉，想了想，不敢苟同的样子。道：“醉梦楼这些个顶级女乐，美则美矣，没有灵魂，空有副好皮囊算什么佳人？有啥可惋惜浪费的？”

    “眼界还挺高，既要又要。”宋翎暗自腹诽，继而想了想，觉得有些明白了。顾砚辞，贵胄子弟，出身高门，那是什么才貌俱佳的美人没见过，见惯了阳春白雪似的仙女，对比来看，刚才那些确实只能算莺莺燕燕了。

    “卿禾，我知你不喜世家做派，然水至清则无鱼，有些东西能够一直存续自然有它存在的必要。事物没有好坏，利用得当，坏的也能为我所用。”顾砚辞解释道。

    宋翎没有回应，转而轻松道：“这么长篇大论，看来这醉梦楼的酒不行啊，都没有让顾小公子像其他贵客一般——沉醉不知归路。”

    “你这几天被关着，大理寺那帮人应该没把你怎么样吧？”顾砚辞也抛出另一话题。

    “小侯爷又何必明知故问，你肯定早就打过招呼了吧，就算你不会，我兄长自会处理。况且我堂堂凤安王，长玥将军，料他们也不敢轻易得罪。”宋翎微微翘起嘴角说。复而又没头没脑问道：“大理寺少卿柳清许此人如何？”

    “年少有为，不免有几分傲气，但手段老成，素有“铁面无私”之称，且柳家乃清流砥柱，却不参与党争，其父柳源松门下学生众多，颇有威望。怎么？你看上他了？”顾砚辞调侃道。

    宋翎正欲反驳，却见马车停了下来，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她将窗户缝隙开得更大点，只见几名捕快匆匆走过，宋翎逮住了最后跟随的更夫，询问情况。

    “我正在敲二更天时，就见施家娘子慌不择路跑出家门，说她丈夫洗澡时候遇刺身亡了，要我帮忙赶紧报官。”

    “施家？死者可叫施然。”宋翎忙不更迭问道。

    “好像是叫这个名字，听说还是个主簿。”更夫急匆匆落下一句，便赶忙追上队伍去了。

    宋翎仿佛如意料一般，面容镇定，眼中没有任何波澜：“果然，凶手会犯第三起案件。”

    “第三起？不是最近才两起吗？”顾砚辞思疑道。

    “事发突然，路上再跟你解释，现在我们先追上那些个捕快，赶去案发现场看一眼。”宋翎说完，便吩咐车夫加快速度。

    “来到施家，这是个两进小院的民居，宋翎他们直入后院主人卧房，施然死在自家的浴桶里，胸上插着一把匕首，全身只有这一处伤，一击毙命，干净利索，这专业程度似乎像是职业杀手做的。仵作验看后，也断定胸口这一刀直接致命。

    桶中水面上飘着一张写了字的纸，捕快轻手轻脚捞了上来，小心翼翼展开，霎时觉得后背发凉，又是那首诡异的童谣。

    “我说你们两个是怎么进来的？赶紧麻溜的回去，这有啥好看的，不然把你们当成嫌犯一并处理了。”一个胖捕快发现了多余的两人，嚷嚷着说。

    话音刚落，宋翎便拿了顾砚辞的黄金鱼符在他眼前晃了晃。

    胖捕快立即换了笑颜，用谄媚语气轻声说着：“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大人莫怪。大人想知道什么，小的一定知无不言，不知道的也定当查明了再言。”

    “把你知道的现在都说出来。”宋翎咳了一声，带着官腔说。

    “死者名叫施然，太常寺主簿，家中只妻子和两个婢女，一个男仆，今夜戊时，死者回家食过膳后，便说要沐浴除晦气。下人即去备好热水，一炷香后死者进卧室洗浴，后一直不见出来，他夫人便进去查看，结果就发现他早已死在浴桶中。”

    “当时没有听到求救声吗？有没见过什么可疑的人影？”宋翎追问。

    “回大人，这些小人都问了，施家那几人都一致说没发现什么异常。”胖子回答得克恭克顺。

    宋翎思忖间，却被一阵熟悉的声音打断，这声音她这几天不知道听了多少回。

    “又见面了，宋小将军，你还真是无处不在，总能碰上案件。不然你考虑去下我们大理寺当个晴雨表，随时预测什么时候，哪个方位有案件发生，这样一来我们大理寺倒是省事很多。”柳清许笑意盈盈说。

    “最近新学了一个占卜术，卦上显示此处大凶，自然也就过来瞧瞧，大理寺如有需要，我可以给个八折。”宋翎随口胡诌道。

    “我只知大人会用兵，没想到还能推理断案，占卜卦算。术业有专攻，样样都会，样样不精，还不如只专一样，大人觉得我说得对不对？”柳清许继续笑吟吟说道。

    宋翎自然听出他话中有话，言外之意便是要自己不要多管闲事，专心带兵打仗。

    但听出来又怎样，她望着柳清许也笑嘻嘻道：“世道艰难，多门技能傍身总不至于饿死，大人该不会是担心小人抢了饭碗吧。”

    “那就请宋道长帮忙算下真凶姓甚名谁，好让我们尽快结案。”柳清许又笑眯眯说。

    “好说，真凶已经呼之欲出了，便是之前太常寺案的凶手，也是五年前城东纵火案的凶手。”宋翎故作神秘，掐指一算道。

    “噢，理由呢？”柳清许似有兴趣道。

    “天机不可泄露也。”宋翎糊弄道。

    “依宋将军这么个判案法，恐怕凤陵城内不止六月飘雪，全年都会下雪了，因为冤情无处可伸。” 柳清许表面笑呵呵道。

    胖捕快听着，暗然神伤，自己刚得罪了先前那两人，不会秋后算账吧，他这小官小职的，随便一弄就没了。况且能和大理寺少卿，人称“活阎王”的柳大人互呛，身份地位一定不低。他又瞟了眼一路同行来的那个，身上自带贵气，背景定不一般。最后，他窥了一眼自己上司，京兆府尹崔颢，他也在战战兢兢观摩着。

    崔颢，此刻心下也是五味杂陈，焦虑万分。

    年关将至，这时候出了事，自己辛苦大半年全成泡影，要是不能尽快结案，今年的考评自是不用指望。而且被害者都是官员，事情闹大了，头上这顶乌纱帽能不能保住都是个问题。

    自己府上那帮人水平几斤几两，他门儿清，大约是指望不上了。所以他现在将全部希望都寄托在这个年轻有为的大理寺少卿上。一有啥风吹草动便立刻告知，美其名曰互相协助，信息共享。

    在不显眼处沉默许久的顾砚辞看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句句话里带刀，实在忍不住开口道：“柳少卿放心，你只管查案，我们就在一旁看着，绝不干涉。”

    柳清许这才发觉还有一人，他行了见礼道：“不知顾小侯爷在此，礼数不周，还请见谅。”

    京兆府尹崔颢也慌慌张张施了礼，心中暗道不会事情已经捅到上面去了吧，不然顾砚辞怎会也出现在这里。

    言毕，寺正徐逸臣上来报告发现的线索，纸张原料和之前太常寺留下的纸一样，都是黄麻纸，祭祀用纸。但是字迹因为遇水，只能依稀看出字形，无法对比是否是同一人了。

    柳清许点点头，说：“你去把死者妻子及奴仆唤来，有些东西我要当面问一下。”

    一阵幽香袭来，未见其人，先闻其香。待走近些，环姿艳逸、柔情绰态，兰薰桂馥。与施然其貌不扬的外表对比，更显得两人不甚般配。

    来人便是施然的妻子贞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