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神二十九

    傍晚的天光昏暗。

    手上染了血的黑袍男人怀里抱着一个白袍裹着的人疾步行走在路上。

    那血满手都是,却没有一丁点碰上那怀里的白袍。

    白袍还是干净无暇,半遮半掩里露出一张苍白清秀的少年脸。

    与苍白的脸色不一致的是,那一张唇瓣红得像是渗血。

    犹如苍白无色的纸张上落了一抹嫣红。

    破碎,艳丽,旖旎。

    走进一处殿堂,男人大步踹开主殿的门,崩成一条直线的唇瓣终于舍得开口出声,“弗安。”

    “主人,您吩咐。”

    抱着怀中人,男人径自往浴室的方向而去,一面说,一面脚步不停。

    “准备干净的浴巾,下火解毒药材,还有两套干净寝衣,送过来。”

    “好的。”

    弗安应完,抬头瞧见自家主人去的方向,愣了下,意识过来什么,刚想开口提醒一句,于理不合……

    浴室门就在他面前被打开,然后又当着他的面,被狠狠摔上。

    “……”

    想到脑海中的一张脸,弗安叹了口气,旋即快步匆匆朝着外头走去。

    他家主人,怕是要栽了。

    那一股灵力也只是暂时压制住了她体内窜涨的火气。

    刚进浴室,河境就感受到了怀里人的燥热,低头一看,那一张戴着□□的脸都红得像煮熟的鸭子。

    陷入昏迷的人蹙紧了眉头,在他的禁锢下忍不住轻轻扭动。

    被压制下去的毒又攻上来了,而且势头之猛。

    如果是寻常的毒药,他的灵力一下去,药力能直接被祛掉一大半,绝不是现在,没多久的功夫,又卷土重来。

    除非。

    河境想到从久琼花幻境里出来,瑶迦说的话。

    久琼花他并不是不知道这东西,能抽取灵力的久琼花却是第一次见。

    瑶迦的话没说错的话,那一山洞的久琼花,都是培养出来的变异种。

    这个药,一定是混入了久琼花。

    怪不得她会说出那一句。

    河境的唇线绷紧抿直,思索的空挡已经抱着人一点点地踏进了浴池。

    催动灵力,还温度适宜的浴池霎时间冷若冰霜。

    水面甚至起了一层碎冰面。

    河境一手抱着人,稳住不让怀中人滑下池底,一手解扣子,将身上的衣服扒得只剩下内衬里衣,里衣扣子松开,露出精壮的胸膛。

    比那一浴池的少年更加勾人垂涎。

    可惜垂涎之人无意无识,仅着一身里衣,毛茸茸的脑袋拱了拱男人的胸膛,发出舒适的轻声喟叹。

    河境低头,“你是真的蠢,无可救药。”

    语气是谴责的轻斥,声音却是温柔的,浸入骨子里的温柔。

    手在她的面上抚过,□□薄薄一层被剥了下来,随意丢在浴池边上。

    至于身上的……

    河境顿了顿,最终闭着眼,手摩挲着碰了碰女孩的内衬,灵力从指尖逸出。

    又一层带着灵力的薄薄人皮被丢了上来。

    做完这些,男人伸手给她拉紧了衣领,直至瞧不见那里头的鼓鼓风光,才收回手。

    池子那样冷,他的面上却如常,隐隐有一丝红晕,蔓延到耳根了。

    女孩紧皱的眉头抚平,脸上的红晕有隐隐消退的意思。

    人无意识地又往他怀中偎了又偎。

    弗安拿东西进来就瞧见这么一幕,自家的主人抱着人泡在了浴池里,两人抱得严丝合缝。

    水池里蹭蹭地冒冷气,主人的脸上像是春天来了似的,半点冻得青白都不见得,只瞧见一脸春色。

    弗安多往池子里瞧一眼,都要吃冷眼一记。

    “东西放下,你先出去。”

    河境说。

    冒出口的提醒被他这么一瞪,啥时候忘到了脑后,弗安一哆嗦,立时放下东西,起身行礼,麻利走人。

    不敢作死地说,要不要交给他来的这种话语。

    药材入了浴池。

    泡到瑶迦眉头舒展,脸上恢复正常的红润,河境才抱着人走了出来。

    弗安就坐在浴室门外的凳子上,劳累了一天,他等得昏昏欲睡。

    门开的声响令他险些载下去。

    一抬头,只见自家主人终于舍得抱着女孩出来,走向那大床,将人往大床上一放。

    又按灭了灯火通明的大灯,只留下床头小灯。

    坐在床边看着躺在床上睡得昏沉的人。

    弗安起身跟过去,站在一边等着,也不敢贸然开口。

    以为自家主人就这么“望妻”一般再看一个晚上,自己琢磨着要不要出去端点吃的进来,好让河境饿了吃。

    面前人开口了。

    “那件事查得怎么样?”

    弗安愣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低头恭声道:“……如同主人所想那样,每一年有那么几次,他总会乔装打扮来到这里。”

    “证据。”

    “利伯维尔城东街西面街角旅馆,他常住的店。驻店女郎说并不清楚身份,只知道他颇为喜欢到神殿祈祷,问及,说是妻女早逝,为妻女祈祷祝愿光明神庇护。”

    “人呢?”

    “前天已经结账离开了。”

    “有没有打草惊蛇?”

    “没有,主人。”

    “嗯。”

    一问一答就此终止,河境依旧坐着,垂眸看着床上人,手握着女孩的,放在掌心无意识摩挲着。

    “主人,饿不饿,要不要……”

    弗安实在忍不住,出声问道。

    “不用。”

    河境打断了他的话,将握着的手塞回了被子里,又仔仔细细地给她掖好被角。

    转身,面无表情的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有些骇人可怖。

    “好好看着她,我出去一趟。”

    出去做什么?

    弗安想问,却不敢问,只好点了头,看着男人大步流星离开。

    ……

    夜沉如水。

    万籁寂静的时刻,最是适合安枕入眠。

    可罗文睡不着。

    他倚靠在干燥阴冷的墙壁上,地面是一张破旧的祷告席,他就坐在上面。

    除了这些,什么也没了。

    白衣袍染上血污,脏兮兮的。一如当年。

    他狼狈地捂住左手断臂处,痛得眉头紧皱。

    自然睡不着。

    血已经止住了,但还是很痛。

    不知道那河境用的灵力上有什么毒,让他疼痛难忍,宛若蚂蚁噬心。

    仰头,顶上是一口小小的天窗。

    窗外没多少天光透进来,却是唯一可以喘气的口子。

    脑子里还回响着刚才的一幕。

    河境离去之后。

    他向来尊敬,捧为人上人的教皇殿下冷着脸,厌恶地看着他,吐出口的话语如一把温柔刀,一刀一刀往他受伤的伤口上剜,“罗文啊,我说过多少次,玩归玩,但是要处理好痕迹,你怎么就这么不小心暴露出来了呢?还捅到了河境的面前,动了他的人?”

    “我错了,教皇殿下,求求您,原谅我,看在,看在我……”

    他哭得鼻涕直流,将那痛意哭嚎出来,不觉爽快,只觉得恐惧,害怕被抛弃,害怕被处理。

    “闭嘴。”

    向来和蔼的人气急败坏地打断了他的话,面色冰冷,“你犯了错,先进牢里待着吧。”

    说着,他转身欲走,忽然又想起什么。

    回头警告他,“别胡言乱语,否则,你的母亲不会有好归处。”

    自小辛苦将他养大的母亲,最后一刻不忘护着他的母亲,骨灰罐就放在光明神的祷告席前,享受光明神的神泽庇佑。

    这是他在神殿里努力挣得一席之地,往上爬的原因。

    他不想让母亲生无可依,死后当孤魂野鬼。

    教皇是看顾他的人,最是知道怎么拿捏他。

    只是他不解,他之前不小心暴露出来也不是没有过,教皇每次都叫人帮他平息下去了,为什么这一次不一样。

    发现了就杀了,只要他动手,动手就一定可以。

    他这么想,就这么说了。

    哪承想,往日慈眉善目的人头一次失去表情管理,恶狠狠地道:“你以为我不想?”

    “他的灵力汹涌,比我还强大,是神教界灵力最强的人,我都要居他之下,我还动手处理他?”

    “你是想让我死吗?”

    之后,毫不留情地叫人扭送他进了牢。

    神殿的地牢,阴冷偏僻,都是关押亵渎了神的人。

    断食断水,不是上断头台,美其名曰最体面的死法。

    罗文怎么都想不到,这种“体面”的死法竟会有一天沦落到他身上。

    好冷,好痛,好饿。

    记忆一晃,像是回到了小时候。

    母亲缠绵病榻,没办法出去劳作。

    他又饿又冷,又担心母亲死掉,出门跑去街面上最冷清的面包摊子面前偷了两个,捂着往回跑。

    没两步被人踹到在地,拳打脚踢到□□的声音,不堪入耳的辱骂声,让他默默忍着,死死护着两个面包。

    打骂的人见拿不回来,也不要了,发泄完了,丢开破布一样丢开他。

    他顾不上,一瘸一拐地从地上爬起来,朝着自己的家跑。

    那时候,他想。

    他有吃的了,妈妈不会挨饿了,他也不会了,反正这一顿吃完就行,下一顿他总会想到办法。

    然而等他吭哧吭哧快到家门口。

    小门倒了,他们住的小木屋也塌了。

    屋顶是巨大的化不开的雪团。

    混着鲜红浸入雪地的血。

    刺眼至极。

    呼啸的风声不知带着谁的哭声,狠狠揪着他的耳朵耳提面命。

    你看啊,忍气吞声,就要被挨打,如果不被挨打,如果能反抗,腿就不会瘸掉,就能再跑快点,再快点,就可以带着那个孱弱养了他整个童年的人离开那吃人的屋子,保住一条命。

    与之截然相反的,他在冬夜,没了母亲,也没了家。

    所以,他藏起自己的欲望,伪装,私底下玩弄人心,暴虐。

    那都是他觉得那些人活该。

    如果足够强大,就不会被他所欺负,所拿捏了,不是吗?

    就像是和那个冬夜里的自己一样。

    他对自己狠,对别人狠。

    一步一步往上爬。

    到头来,还是……

    什么都没了。

    为什么?

    细微的脚步声入耳,他耳朵尖动了动,睁开眼。

    转头,视线里落下一双黑得油光发亮的长靴。

    布有细纹的眼睛微微眯起,他笑。

    诡异地。

    “你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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