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人影稀落,笙歌寂寥,高墙内太子宫苑里一如既往的幽静。

    霍怀照一散宴就忙不迭赶去早已借故离席的太子那处,一声声高高低低的“太子表哥”打碎了苑里的静默。

    “太子表哥,我托你让舅母看的人里有没有我说得那个姑娘?”霍怀照人还没有见到,话已经问出去了。

    大殿里秦玦正在处理公文,等人进来后面露揶揄地说:“母亲将京城内适龄的世家姑娘都请了,确实是有你描述的那女子,怎么?我们小侯爷终于动了春心了?”

    霍怀照顿时正色,“太子表哥莫要打趣我,只是上回在母亲的赏梅宴中惊鸿一瞥间看见了一位姑娘很像我的恩人,才托表哥打听的,我对她并无非分之想,只想报个恩。”

    见霍怀照如此正经秦玦也便收起了那份瞧趣的心思,轻轻吹拂杯中滚烫的茶边说道:“那姑娘是温远之女,但现下时期非常还是等过了这阵子再去接触报恩。”

    月隐在厚厚的云中,乌压的云翳盖在这一城之上,几缕月光冲破乌云洒落清辉。

    盥洗后的温迟春身着一袭白色长袍中衣在氤氲烛火中端坐了良久,恍若出世的神衹气场清灵中又带着神秘幽邃,竹语不由看愣了神。

    最后还是挥手屏退竹语,从妆匣里拿出失而复得的的花钱坠儿。

    临别时焦巳递给她询问,是他在假山石不远处的路上所拾得,看时辰就只有她在那处便猜测是她的。

    手里捏着的吊坠松了又紧直到将花钱都染上了自己的体温,来回几次后温迟春松懈下来,将挂坠放在枕底下。

    纤窕的身影徐行至黑檀木制的箱笼前,从最底下拿出一个用细棉布包裹严实的物什。

    打开后一套绣有河图洛书组合纹饰的月白色道袍被折叠整齐映入眼帘。

    “今日是除夕,这样的日子小姐竟还有要事需得外出么。”竹语疑惑的看着背着个包袱匆匆从侧门离开的温迟春,还不让人跟随。

    今日天气还算不错没有乌云流走,便不会有忽下风雪的忧患。

    经过昨夜积留的一地薄雪空余温迟春的一排脚印,颇有有移步生花的幻想,望了眼天色马上就要巳时了。

    出门前占过一卦,那人将会在巳时三刻坤位出现,绝不可误了时辰,不然他几日都不会再出府了。

    相较于会改变他人因果命数的占卦而言,这种无关紧要的卜算并不会给她带来很多痛苦,几乎是微乎其微的。

    绕进了一条小巷子,租了一辆马车朝相府而去。

    下车后,徒步远远的找了一个隐蔽的茶棚,既可以看到相府的坤位处侧门又可以占卦。

    距离焦巳出府还有一炷香的时间,温迟春点了一碗茶坐在茶摊。

    将所求之事默念了一遍,花钱一字整齐排开双手交叠盖住拢起,这是她贯喜欢的小动作。

    花钱在她覆阖的双手间不断碰撞摇晃,上上下下清脆的撞击声震荡着人心,一步一步跟着撞击的频率跳动。

    茶摊小贩被温迟春这样高深莫测的动作震骇住了,手中的活计也停了下来,不由得屏住声息,睁大了眼……他好似看见了神女下凡。

    “哗啦——”花钱随着手掌的打开散落在桌上,两阴一阳记为少阴即阴爻。

    温迟春再次摇动花钱,极美的脸上神情肃穆寂然,眼神如寒山清涧般冷冽。

    清绝的身姿如披霜带雪的雪松,此刻端方挺正,带着与世隔绝的气韵不容人所侵近。

    每重复一次同样的动作,她的脸便惨白一些,唯有坚定的眼神不曾变化。

    天机不容窥探,万般因果皆有其意。

    她曾问师傅得知天机后怎么办,师傅说得由自己悟,她所悟顺其自然,脱然世外。

    所以前世温迟春信守这一信条,终得以一命换万命。

    若问她是不知会有这结果吗,不……她早已占过卦是知道一命换万命是她要走的最后的路,她坦然接受,所以她顺应逃亡最后去到蓟州,最后走向了卦相中的死亡。

    但在面对死亡的最后一刻她终不得解为何天机要让一人之命填上万命的缺口,因果轮回是否是她做了万恶不赦的事,还是万人都是拯救过世人……需得人以命换命。

    温迟春想知道,所以她入局,也设局。

    想浅浅试一次,究竟是顺应天命还是事由人为。

    最后一次花钱散落,温迟春隐隐感觉到了喉间的腥甜,她施施然抿了一口茶水,微微阖目调整不让自己失态。

    阴阳爻按顺序组成卦象,于心中推演,本卦变卦互卦是六十四卦中三卦组合,最终成为她今日所求,温迟春了然于心。

    “吱嘎——”丞相府邸厚重的侧门被人从里打开。

    焦巳一席靛青色暗纹长袍,乌发被高高束起,棱角分明的唇微抿,几丝碎发飘落至青年脸上,却并没有打破他天然的矜贵之态,昳丽之色。

    他从里面迈出,步伐稳健有力,无端就为那处增添了几分颜色。

    温迟春再也不能等了,不然他那颀长的身影就要消失在视线里,那她行走的药包就没地儿找了。

    焦巳走得有些匆忙,他收到消息。

    前段时间不听从命令单独行动的一名将领所带队伍被一举剿灭后,将领逃回了据点被就地处决了,但他手底下还有人不服气,欲替他的主子伸冤。

    此事闹得过大,润柳和几位老将谋士压不住还得他亲自出面一趟。

    他沉浸于自己的思绪,没有察觉温迟春的动作。

    待反应过来时,所靠近之人快速贴近的手已经近得超过了他闪躲的时间。

    腰侧被一道巧力用劲一搡,他不察对方意图,竟让人成功将他推到了墙边,轻车熟路的钻进了他怀里。

    略熟悉的淡淡玉兰香钻进了他鼻腔,他额角突突跳动,不明这女子为何又出现了。

    心中骇然,莫不是真就要应了那场无稽之谈的梦了?

    面色冷硬,伸手将紧紧扒在他身上的人推了出去,“温姑娘,当下还是光天化日的,还是要考虑自己的清誉。”

    温迟春苍白的脸恢复了点血色,她要仰头才能看见跟前人的脸。

    眉目清冷空灵,没有羞赧而是正经着回道:“我早已观察了周围,这个角度不会有人看见的,丞相大人不用担心你的声誉被坏,我不是那样粗心的人。”

    使用工具人也要替人考虑周到的。

    “所以,大人我可以再抱一下?”虽然这样问有些冒昧且希望渺茫,但渺茫不过强抱,现在焦巳已经有所提防强抱肯定会失败。

    但她的疼痛才消缓了不过三成,她也怕疼,想快点缓解遗留的痛苦。

    焦巳心中错愕面上不显,脚下后退了一步,“不可,我与姑娘也并不熟络,何况刚刚那样已经是唐突了。”

    为何温迟春一只黏着他,他已经有八成的把握,梦中的女子就是眼前的姑娘,细想下来梦里的情形似乎真的在一步一步的变成现实。

    他有点转变主意了,若是顺着梦里的情形演绎下去,那么后面会发生什么,是否还会一如之前出现在梦里,若是真的那么梦里一些细碎的信息也是可以有别的用处。

    “若你实在要抱……也不是不可,但姑娘得答应我一个条件。”焦巳轮廓分明的脸上是为难与苦恼。

    被拒绝后的温迟春感觉她的心都要痛碎了,但不知为什么他又给出了机会,心一下子就自己拼回去了。

    温迟春没有被轻易绕进他的圈里,警惕地问:“什么要求?”若是要她占卦那是很贵千金难求的。

    像之前在青云山玉清观里时有王孙贵族来寻她占卦的,但师傅心疼她便不让她随意算卦,而她有时遇上合眼缘的人也是会占上一卦的。

    一时间焦巳还真没有什么要她做的,不过是一个托词。

    “需要你每七日便来找我一次。”他倒要看看那个梦境能进展到何种程度,与眼前的女子又有什么关系。

    温迟春疑惑,她不需要算卦这么频繁也就没有必要时不时见他,而且她并不想与他除了缓解心悸之外有过多的接触。

    许是想和她套好近乎然后好让她心甘情愿的为他占卦吧。

    总不可能是喜欢她,毕竟前世她缠他那么久,也动过让焦巳喜欢上她的心思以便于长远的使用,但他完全没有理会,依旧若即若离是个不存男女之情的人。

    罢了,也没什么坏处,最坏不过是互相利用。

    “可以。”温迟春头颅微颔以示同意,语气随意。

    得到意料之中的回答焦巳没有欣悦而是眉头不自觉拧起,竟是丝毫不犹豫么。

    温迟春如愿以偿的的抱到了肖想已久的“药包”,心口处的疼痛慢慢被缓解,胳膊收紧,雪腮压在他胸膛变了形,只想着贴近能更好加快速度缓解。

    直挺挺立在雪地中的焦巳浑身僵硬脸色不好,“够了,你不要抱这么紧,我又不会跑,就算你是肖想我身子也不要表现得这样明显。”

    无人窥见他被垂落发丝掩住的耳垂红的滴血。

    缓解了心悸的温迟春粉面桃腮眼角带笑,这一趟还得了一个一个长期的“药包”甚是满意。

    身上背着小包袱,脚步轻快,找了一个客栈换上道袍,带了一个幕笠。

    复杂的发髻被解开,重新用一根刻有北斗七星纹的雷击枣木簪挽了一个太极髻,两鬓角留着长至锁骨挽不上去的发丝随风逸动。

    身着一袭月白道袍,道袍上面河图洛书的纹样让温迟春的一举一动都带着神秘莫测,绝色的容貌仿佛染上神性,肃然的神情让人不容侵犯。

    波光潋滟的眼睛里无欲亦无求但含着无限包容与悲悯,冷冷清清的站在那里便是如同仙家下凡了一般。

    齐沅这辈子都不会忘记她出府后第一眼见到温迟春的样子。

    神佛不救她,但温迟春就是她心中的神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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