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升起后，普莱谷又恢复了成了原本的模样，风化腐烂到发黑的房屋连成一片，整座山谷充斥着死寂的味道。
三人如游魂般在谷中漫无目的地走着，想要继续寻找那股神秘的力量。
自打从谷主府出来后，翟肃一句话都没有说过，只目光呆滞地走在另外二人身后，不知道在想什么。
翟肃的反常让尹慕晨有些不安。
虽然她先前已经从各种书籍密史中得知菩莱谷灭门惨案，可如今亲眼所见，那种震撼仿佛一块巨石，压着众人的胸口，窒息的感觉久久都无法消散。
尹慕晨作为一个外人都尚且如此，更别提作为翟致远儿子的翟肃，内心会受到什么样的冲击。
她实在无法想象此刻的翟肃内心是何等的矛盾痛苦。
于是尹慕晨屡次主动上前与翟肃搭话，可对方始终低垂着脑袋，不论她说什么都没有反应。
见状，沈容之将尹慕晨拉到一边，低声说：“给他点时间，让他静一静吧。”
尹慕晨担忧地瞥了翟肃一眼，又道：“他不会想不开吧？”
沈容之淡淡一笑，“不会的。翟肃是个识大体的人，他知道该以何事为重。我们要相信他。”
二人对话间，灵蝶慢悠悠地自远处飞来，最终停在沈容之肩膀处，时不时慢条斯理地扇动两下翅膀。
沈容之用指尖逗了两下肩膀上的小家伙，叹道：“天一亮，阴魂全都消失不见，连那股破坏封印的力量也一起消失了。”
尹慕晨知道事情急也急不来，无奈一点头，“那我们也只能等太阳下山后再试试看了。”
二人商量过后决定先找一处地方修整半日，待夜里再行动。
尹慕晨转身正要告知翟肃，却忽然发现身后一个人也没有。
翟肃竟然…..
不见了！
尹慕晨这下慌了，连忙去喊沈容之，“糟了，翟肃不见了！”
沈容之面色也沉得难看，刚刚还说要相信他，转头人就不见了。
二人急忙往回走，可一路上都没有找到翟肃点身影。
尹慕晨站在岔路口，急忙道：“我们分头找吧。”说着就要往其中一条岔路走。
“太危险了。”沈容之一把将她拉住，“万一出了什么事，我….”
尹慕晨打断，“放心吧，白日里没有阴魂，不会出事的。我答应你，不管有没有找到人，太阳落山前我都会回到这里与你会合。”
沈容之迟疑片刻，最后只得点头同意，“万事小心。”
“好，你也是。”尹慕晨说到，随即小跑着离开，全然没有注意到身后沈容之满是忧愁的目光。
尹慕晨一边喊着翟肃的名字，一边沿着街道寻找。可空旷的街道上除了两侧坐落着一些损坏的房屋外，连个鬼影也没有。
就在尹慕晨急得快要哭出来的时候，她终于在山谷入口处的石堆里找到了翟肃。
只见翟肃半蜷着身子坐在一堆石堆上，脑袋缩在膝盖中间，活像是个被人抛弃的无助孩童。
尹慕晨蹑手蹑脚走上前，轻声喊了对方的名字。
翟肃却没有反应。
尹慕晨无奈一叹，“你怎么跑这里来了？你知不知道你一声不吭就走了，实在是吓死人了！”
说不生气是假的，可如今翟肃这个样子，尹慕晨又不忍心责备。
她慢慢走上前，正想开口再安慰几句时，翟肃突然抬起头，一把搂住她的腰，将脸颊顺势贴上了她的腰间。
尹慕晨被吓了一跳，下意识想要伸手去推。可当她感受到怀里的人正在颤抖，她抬手的动作又顿住了。
尹慕晨从来没有见过翟肃这副样子，不由心里一软，试探着唤了声：“翟肃….”
翟肃没有回答。
尹慕晨倒也不催，始终保持着这个姿势，抬手一下下抚摸着翟肃点后脑勺。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翟肃终于开口说话，声音哑得几不成声。
“都说慈母严父，可我却觉得母亲要比父亲严厉许多。每次我做错事受母亲责罚的时候，父亲总会想尽办法为我说好话，所以在我记忆里，父亲总是笑盈盈的，从没对我说过一句重话。”
翟肃就这样抱着尹慕晨回忆往事。自打离开天剑山庄，进入天清门后，他就极少提到小时候的事情，更别说提到翟致远了。
“所以，当所有人都指责他是杀人魔头的时候，我却总是不信。我心里总有个声音在说，不是这样的，父亲不是这样的人，他们说的全都是假的，是假的！”
“可直到今日….当我看到菩莱谷的惨状，看到那么多无辜之人死在篪阎剑剑下，我再也无法自欺欺人了。”翟肃声音里带着明显的痛苦。
他搂着尹慕晨腰的手臂骤然收紧，将脑袋埋得更低。
“原来一切都是真的。”翟肃说着说着开始低笑起来，笑得眼角都模糊了，“原来大家说的都没错。我就是杀人魔头的儿子，我身上背负着上百条冤魂人命。”
“不是这样的。”尹慕晨也跟着红了眼，“你父亲是因为走火入魔，控制不住自己才会犯下大错。整件事与你毫无关系，你不需要自责。”
翟肃哽咽道：“有时候我不禁会想。如果那日我阻止他离开，是不是一切就不会发生了？我明明可以阻止的，我明明可以让他不要走的。“
“够了！”尹慕晨再也听不下去了，她一把将翟肃推开，双手托着对方的脸颊，逼着翟肃与她对视。
她直直望着对方的眸子，一字一句重重道：“翟肃，停止没有意义的自责吧。一切都是你父亲自己的选择，与你没有任何关系。你与菩莱谷的人一样，都是整件事的受害者。你也是无辜的啊！”
就在翟肃即将被悲伤淹没，快要窒息的时候，尹慕晨说出这番话无疑是将他从绝望的深渊中给硬生生拉了回来。
这么多年来，他听过太多人的指指点点，却从来没有一个人能站在他身边，捧着他的脸告诉他，他也是无辜的受害者。
一瞬间，痛苦，悔恨，感动和怦然，太多浓烈的情感交织在一起，搅得他的心都快要涨开了。
他忽然有种冲动，想要将怀里的人牢牢锁在身边，谁都不要看，不要肖想，完完全全只属于他。
这个念头一上来，翟肃立刻被自己给吓到了。他心虚地低下头，生怕对方看出他眼中来不及隐藏的占有欲。
尹慕晨并没有注意到翟肃的异样，继续道：“更何况，我们其实也并未亲眼看见你父亲杀人，不是吗？”
翟肃猛然抬头看向她。
她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事情还有转机不成？
但下一瞬，翟肃由冷笑一声，“你不用安慰我。”
“我是说真的！”尹慕晨一把推开翟肃，半蹲下身子逼着对方与自己对视，“你有没有注意到，茶杯的数量不对！”
翟肃眼里的哀愁慢慢退去，不解地眯起眼，“茶杯？”
“对！刚才在谷主府内厅的时候，许鸣只倒了一杯茶。”
意识到尹慕晨话里的意思后，翟肃瞳孔骤然一紧。
当日父亲前往菩莱谷是为了带故人之子去求谷主帮忙。既然是两个人，那就应该有两杯茶才是。
可刚才许鸣却只准备了一杯茶…..
翟肃有些不确定道：“会不会是许鸣忘了？”
尹慕晨摇摇头。一开始她也只当是许鸣是一时疏忽，未来得及给故人之子备茶。
可后来她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从昨日他们进入谷主府里来看，许鸣是个非常周到的人，礼数上可谓是面面俱到，不会粗心疏忽至此。
思索许久，翟肃猜道：“会不会是父亲一开始并没有带人进谷？只自己先来了打探情况。”
“不对。”尹慕晨很快否定了这一猜测，“我记得当日被困在镜术里的时候，曾听你师父对你母亲说过，那名少年的尸体也在普莱谷被人发现。他不可能没有入谷。”
“还有，从入谷到现在，我们从未见过那少年的阴魂。”
尹慕晨这样一说，翟肃才意识昨日从头到尾，他们都没有见过那名所谓的‘故人之子’的魂魄。
那么，人去了哪儿呢？
若那少年也被发狂后的翟致远所杀，死于菩莱谷，那他的魂魄应该和其他谷中人一样被困谷中，成了阴魂才对。可我们一路以来却未看见那孩子的魂魄。
如果少年没有去谷主府，他又去了哪里？又是何时死的？
二人思忖间，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尹慕晨抬头望去，果然见太阳已至西侧，眼看着就要落入地平线中。
“奇怪，怎么这么快天就暗了。”尹慕晨不解。
翟肃想了想道：“看来是谷中的时辰与外界不太一样，白日短，黑夜长，也更利于阴魂们外出。”
正在这时，不远处再次跑来一群孩童。尹慕晨正觉得有几分眼熟，就在这时，经过她身边的孩子‘啪嗒’一下摔了个四脚朝天。
翟肃感觉到孩子摔倒的一瞬，身边的人儿身体猛然僵硬。明明摔倒的是旁人，可尹慕晨却好像比那孩子还疼似得，脸上的血色褪了个干干净净。
翟肃有些担心地看向她，问：“怎么了？”
尹慕晨目光依然落在逐渐跑远的孩子背影上，许久才喃喃道：“那孩子摔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