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孩子摔倒了。”

    翟肃被尹慕晨没头没尾的一句话给弄糊涂了。

    不过是孩童打闹摔了一跤而已，为什么尹慕晨反倒跟丢了魂似的。

    翟肃隐隐觉得这里头有什么不对劲，于是又问：“那孩子有什么问题吗？”

    尹慕晨渐渐收回目光，脸上透出不正常的苍白，“你还记得昨天我们经过这里的时候，也有一个孩子摔倒了吗？当时也是在这里，也是太阳刚落山的时候。”

    翟肃闻言一顿。

    说实话，他昨天并没有注意这个细节，但看尹慕晨紧张的神情，似乎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他皱眉问：“连续两天发生同样的事情，这不是巧合吧？”

    “当然不是！所以我有一个大胆的猜测，发生在这里的一切其实是….”尹慕晨激动地抓上翟肃的衣袖，“一种循环！”

    “循环？”翟肃挑眉，他从来没有听过这种奇怪的说法。

    尹慕晨解释道：“沈容之说过，谷中之人因为死于非命，怨气久积不散，导致魂魄被困谷中无法被超度轮回。说得更准确一些，这些阴魂不仅仅是被困在谷中，他们是被困在了被杀的那一日，经年累月，重复经历着同一天的场景。”

    翟肃被她的这种猜测给吓到了，不敢置信问：“怎么会这样？”

    尹慕晨摇摇头，“具体是怎么造成的我还尚且不知。不过我猜想可能在这些阴魂意识里，他们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又因为死者无法保留太久的记忆，所以他们只能记住死前那一刻发生了什么，并一次次反复重复那日的场景。”

    翟肃沉默了。

    日复一日不断重复经历被杀死的经过。他简直无法想象这是怎样一种惨绝人寰的诅咒。

    但惊愕和愧疚很快消散，翟肃立刻意识到一件事，看向尹慕晨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急切。道：“等等！如果说一切都是循环，谷中所有人都会一次次经历死前那一刻，那也就是说……”

    尹慕晨点头肯定了他的猜测，道：“不错，那就意味着我们昨天在谷主府里看到的，今天也还会再次发生！”

    还会再发生一次？

    再目睹一次父亲残忍杀害无辜的场景？

    刚刚涌起的激动花火瞬间被浇熄。

    尹慕晨有些担忧地看向他，问：“你可以吗？”

    翟肃沉默了。

    是啊，他真的可以吗？面对再次目睹父亲杀害无辜，他真的可以无动于衷吗？

    须臾，翟肃深吸了口气，做出了某个决定。

    他牵强一笑，道：“放心，我已经经历过一次了，再来一次，也不会比现在更差，不是吗？”

    尹慕晨了解翟肃是个言出必行之人。既然他这么说了，那他就一定可以做到。

    二人商量好后便往回走，与沈容之汇合。

    另外一头，沈容之也没想到天会暗得这么快，紧赶慢赶终于在天黑之前回到了岔路口。在见到另外二人后，沈容之那颗悬着的心也终于放了下来。

    三人重新聚首后，尹慕晨将刚才发生的一切都说了一遍，也告诉了沈容之自己的猜测。

    沈容之闻言后也愣了好半天，眼里始终藏着不确定。

    须臾，他再次从袖中唤出灵蝶。可这次与先前不同，灵蝶并没有再飞向谷主府，只停在沈容之的肩膀上，怎么都不肯再飞了。

    尹慕晨好奇，问：“奇怪，灵蝶怎么不动了？难道是那股力量不在谷主府了？”

    翟肃沉眸，“可就算不在谷主府，只要在其他地方，灵蝶也能感受到才对。看现在的样子，那股力量似乎消失不见了。”

    尹慕晨心一沉，“不对，那力量不可能这么快就消失。会不会是灵蝶出了问题？”

    沈容之摇头，目光在翟肃身上打量许久，最终只无奈一叹，“罢了，那我们就再去一次谷主府，看看有没有之前遗漏的线索吧。”

    三人再次出发前往谷主府，有了上一次的经验，他们对路线可谓是熟门熟路。

    等他们赶到的时候，大门刚巧再次被人打开。果然，出来迎接的还是昨日他们见过的那名仆从。

    仆从抬手摆出一个请的动作，“贵客，我家主人等您好久了。”

    三人面面相觑良久，果然他们猜的没错，一切都与昨日发生的一模一样。

    这下，三人没有太多迟疑，跟着仆从一同走入大门内。

    一切都是昨日的重复。仆从的寒暄，到院中下人的忙碌，甚至连走了几步路都和昨天分毫不差。

    而唯一不同的是，昨日尹慕晨在院中感受到的那股气息，今日却再也没有出现过。

    沈容之的灵蝶也安安静静地停在他肩膀处。

    一切都无事发生。

    三人再次来到内厅，看着眼前完好无损，动作神态无丝毫差别的谷主许鸣，三人只交换了一个眼神，谁也没有说话。

    这一次尹慕晨特意观察了许鸣倒茶的动作。

    从他一开始拿茶杯，到放茶叶，倒水，一系列动作娴熟自然，可从头到尾都没有要准备第二杯茶的意思。

    再加上，刚才仆从开门的时候说‘主人等您许久’，等‘您’而不是等‘你们’。

    这下尹慕晨几乎可以肯定，当日进入谷主府的只有一人！

    后来事态的发展一如昨日。

    许鸣自说自话地开始寒暄起来。

    “许某有失远迎还请尊者见谅。”许鸣依旧自顾自地开始寒暄起来。

    “尊者客气了。惩恶扬善是我等玄门中人的本分，一切都是应该的。再者当年许某曾受过悯世真人恩惠，如今也该是报恩的时候了。”

    听到‘悯世真人’几个字，尹慕晨和沈容之都齐唰唰地看向翟肃。

    众所周知，悯世真人乃是翟致远的恩师。许鸣在这个时候提到悯世真人，绝对不是巧合。

    也就是说，当日与许鸣对话的那位尊者果真是…..

    翟致远！

    所有的希冀瞬间被打碎，翟肃脸色白得几乎成了透明。

    再到后来，旁人说了些什么，他根本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直到周遭撕心裂肺的求救声再次响起，翟肃才慢慢回过神来。

    所有人都是被一剑致命，伤口干净利落到几乎残忍。

    是篪阎剑所造成的致命伤！

    再一次亲眼目睹父亲杀人的整个经过，一切都好像慢了下来。点点滴滴全都如慢动作回放一样在他面前铺设开来，叫他想躲也躲不开。

    翟肃忽然觉得好笑。这世界实在是太好笑了。

    他刚才竟然还抱有一瞬的希望，希望一切与他父亲无关，是世人冤枉了他父亲。

    直到残忍的铁证摆在面前，他才不得不面对现实。

    实在是太好笑了！

    而他就是整件事里最大的笑话。

    此刻府里上上下下已全被杀死，有片刻的功夫，周遭恢复了宁静，死一般的宁静。

    尹慕晨无法体会翟肃现在是什么样的心情，她小心翼翼地走上前，试图去牵翟肃的手。

    可指尖才碰到对方的皮肤，翟肃突然暴走，大力甩开她的手，怒吼道：“你别再骗我了！”

    尹慕晨愣了一下，随即眼角涌起热意，哑声道：“对不起，我没有要骗你的意思。我当时….也不过是猜测。”

    “猜测？你知不知道你的那点猜测给力我多少希望？你总是这样，给我一点点希冀，一点点关心，我就全都相信。”

    “对不起翟肃….”尹慕晨还想再解释什么。

    翟肃却再也听不下去，他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嗤鼻冷哼，“看我像条狗一样在你身边，对你摇尾乞怜，你可还满意？”

    “什么？”尹慕晨彻底愣住了。

    一旁的沈容之听不下去了，沉下脸道：“翟肃你怎么能这么说呢？尹姑娘也是好意，想帮忙解决问题。就算她真的猜错了，你也没必要把气撒在她身上。”

    其实这话翟肃也明白，整件事根本怪不得任何人，事情早在一开始就已经注定了。

    只是此刻翟肃的心里仿佛有一团火在烧，烧得他全身都快要散了一般，好像只要能刺痛别人，让人跟他一样疼，他的痛苦才能减轻一些。

    所以，他不可控制地选择刺痛与他最亲近的人。

    尹慕晨见他这个样子，心里更难受，她忽然很想要上前抱抱他，安抚他的情绪，告诉他，一切并不是他的错。

    可她还未来得及伸手，翟肃却一下逃开，仿佛视她如洪水猛兽般。

    尹慕晨的手半举在空中，连对方的一缕衣角都没有摸着。

    整个山谷开始燃气熊熊大火，火光漫天，几乎要将黑夜给照亮。

    尹慕晨和沈容之追了出去，果然瞧见翟肃正疯了似得在一片火光中狂奔。

    “翟肃！你别再跑了！”尹慕晨追上前去，“你要去哪儿？”

    翟肃已是双目猩红，眸子里透着危险的疯狂。他嘶吼道：“我要去找他！我要问问他，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口中的‘他’再明显不过，只的就是翟肃的父亲，翟致远。

    可他又怎么可能能找到一个已经死去的人。

    可翟肃就好像疯了一样，不管不顾，只一味往火里奔跑，怎么拉都拉不住。

    最后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尹慕晨只好拔剑指向对方，“翟肃你冷静一点！你现在所看到的，是早已发生的事实，不管你再做什么都无法改变。”

    翟肃顿下脚步，目光冷得恍然寒冰，“连你也要拦我？”

    “翟肃，你忘了你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了吗？你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吗？你说你会以大局为重的！”

    “我顾不了那么多了！你不是我，你不明白看着自己的父亲成为杀人不见血的魔头是何等感受！我不管这一切是不是真的，我今天就是要阻止这一切！”

    尹慕晨攥紧手里的剑，一字一句道：“翟肃，你别逼我！”

    翟肃也冷着脸与她对视，“你也别逼我！”

    二人刀剑相向，气氛紧张得好像连空气都凝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