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大火中，翟致远满身鲜血地跪在地上，整个人看起来苍白脆弱，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破碎。
翟肃不管不顾地冲到翟致远面前，颤抖地抬起手想要抓住什么。
翟致远也静静看着他，须臾轻笑一声，“臭小子，一转眼你都这么大了。”
翟肃一手穿过翟致远的胳臂，试图将人架起，“父亲。没事的，我带你出去。”
翟致远却无力地摇摇头，“别傻了，出不去的。我哪里都去不了了。”
翟肃顿时红了眼，“不会的！父亲，求求你，不要扔下不要我！”
翟致远染血的手指轻轻抚摸着翟肃点脸颊，眼神缓了下来，“阿肃….我不是一个好父亲。以后你要跟着你师父好好学，要听话，知道吗？”
泪水止不住地从翟肃眼角滑落，他却恍若未觉，只拼命摇头，“不，我不想去天清门，我不想你走。父亲，你相信，我会变强大，比任何人都要强大，我可以保护你的。”
喉间不断涌出的鲜血让翟致远忍不住轻咳。他深深吸了口气，“父亲知道你一定可以的，你一直都是个好孩子。”
见翟肃不答，翟致远又道：“但有一件事，你必须答应我。”他用手托起翟肃的脸，逼着儿子与自己直视，一字一句正色道：“记住！不要碰篪阎剑！永远，永远都不要修炼此剑法。”
听到篪阎剑法，翟肃身体猛地一僵。
翟致远又道：“你必须把那半本剑谱给忘记，一个字都不要想起。此剑法损心性，万不可修炼。如若其他人问起，你也绝不能承认你见过那半本剑谱，知道吗？”
翟肃急道：“可是父亲，我已经….”
翟致远吼道：“你答应我！”
翟肃停顿片刻，最终沉沉点头，“好！我答应你！”
尹慕晨全程默默站在二人身后。她明知这一切都是慈普塔为了迷惑翟肃而产生的幻境，可她却没有上前打扰，也不忍打扰。
虽然她曾在秘传中读过翟致远入魔一事，聊聊几字，想不到竟是这般惨烈痛心的场景。
她难以想象，当时还只是个孩子的翟肃会有多么绝望难过。
此时，火光中另一男子从远处慢慢走来，正是翟肃的师父白卿。
尹慕晨一愣，原来当日白卿也在。
不过与尹慕晨印象中不苟言笑的白仙师不同，此刻的白卿眼里是浓浓的哀伤。他看着浑身浴血的翟致远，沉声道：“师兄，跟我回去，回天清门，我会想办法替你求情的。”
“不用了。”翟致远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并未看向白卿，只是将目光淡淡地落在空虚的某一处，神清淡漠。
白卿喝道：“师兄！别再继续错下去。”
“白师弟，我早就完了，别在我身上再花气力了，放弃吧。”翟致远哑着嗓子道，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一切都是因果报应，是我应该受的。”
白卿急切地低吼起来：“翟致远！不能算了，不准算了！你说过要替师父看着我们的，你不能说话不算话。而且，你还有翟肃，你难道不要他了吗？”
“对不起，是我食言了。”翟致远声音柔柔的，转头又看向翟肃，目光中带着疼爱和不舍，“是为父对不起你，对不起你们母子。”
翟肃的身体此刻也到了极限，他想要抓住面前的人，可手臂却像是被什么重物压着，根本就抬不起来。他只能无措地摇晃着脑袋，竟是连哭喊声都发不出来。
翟致抬头与白卿对视，“白师弟，请你帮我好好照顾翟肃。这孩子脾气倔，你多担待些。若是他真做错了什么事，惹你生气了，看在师兄的份上，别把他打死就行。”
“不！不要父亲！”翟肃撕心裂肺地哭喊着，“不要走！”
“对不起，阿肃。你要好好的。”
怀中翟致远的身体一点点变冷，最后变得灰白僵硬。
翟肃只觉得自己一下子什么也听不见了，灵魂好似被人抽走，连疼痛都变得麻木。
周遭的一切开始崩塌，白卿消失不见，只余冲天的火光正吞噬着天剑庄。可翟肃还死死抱着怀中的尸体，怎么都不肯撒手。
尹慕晨见情况不妙，忙上前想将翟肃拉起来，急道：“翟肃，这些都是假的，是慈普塔为了迷惑你而生出的幻境。我们先离开这里，好不好？”
可翟肃依旧一动不动，毫无反应。
以尹慕晨的力气，如果翟肃不肯走，她一点办法都没有。斟酌之下，她决定自己先出塔，去找其他人求救。
可转身刚走两步，身后的翟肃却突然开口。
“你要去哪儿？”只见翟肃正一脸阴沉地看着她，赤红的眸子中凝聚着怒意。
不对劲，这个翟肃….不对劲。这样的翟肃让她想到了当日在清水镇的情景。
尹慕晨感觉到危险，往后退了几步。
“为什么要走？为什么所有人都要离开我？”翟肃慢慢站起身，目光死死盯着尹慕晨，近乎偏执地喊道。
看着翟肃眼中几乎快要压制不住的怒火，尹慕晨转身就要往塔外跑。可才跑出几步，背后一股猛力将她撞倒在地，后脖颈也被翟肃牢牢固定在掌间，根本动弹不得。
尹慕尘看不清身后之人的面孔和表情，只能感觉到有对方另外一只冰凉宽大的手掌正紧紧贴在她后背的肌肤。
“你不是说….你喜欢我吗？”翟肃悠悠道，声音里听不出喜怒。“既然喜欢我，为什么要离开？不要….不要留下我一个人。”
尹慕晨有些慌了，催动灵力向着翟肃挥出几掌。可背上的人用了狠力，仍她如何挣扎都无济于事。
“既然你说你喜欢我，为什么要离开？你想去哪儿？”翟肃如魔怔般一直重复着同一句，“为什么要离开，为什么所有人都要离开我？”
尹慕晨逼着自己冷静下来。
不会的，翟肃就算再疯也不会杀她的。
她一边安慰自己，一边作出放弃抵抗的姿态，道：“好，我不走。你先放开我，好不好？”
翟肃还是没有动。
尹慕晨彻底脱了力，无力地将脸贴近地面。这时一股清幽的泥土味传入鼻尖。
不对，慈普塔乃事用石块堆砌而成，这又是哪儿来的这么重的土腥味？
尹慕晨盯着地上的石板，须臾一个念头逐渐在脑中清晰。
她立刻将怀中的香囊一扔，又冲着翟肃喊道：“翟肃！你听我说，这里不是慈普塔的幻境。我们从头到尾根本就没有进入过慈普塔。”
翟肃喃喃重复：“不在慈普塔？”
“是。这里….其实是你的幻境！是你走火入魔，识海不稳，才将你我二人拉入幻境内。”尹慕晨，“你放开我，我们必须赶紧离开这里！”
“我的幻境….”翟肃恍惚了好一会，最后冷淡嗤笑，“那有如何？我们就永远留在这里吧。”
尹慕晨：………
谁他妈要和你永远留在这里！
尹慕晨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害人终害己。
正当她懊悔不已时，身旁一道凌厉剑气迅猛而来。尹慕晨顿时觉得身后的力道消失，身体一轻。
又一道剑气划过，浓烈的火光如画布般被剑气撕裂开来，重新露出皎白的月光。
尹慕晨急忙推开压在她身上的翟肃，站起来查看四周。此时慈普塔的幻象已然消失，他们又回到了慈普塔外的空地上。
不远处，一男一女站在夜色中，正是她下午在缥缈峰见过的沈容之师徒。
沈容之走上前来查看已经陷入昏迷的翟肃，确定人没有大碍后，又转头看了眼尹慕晨，柔声问：“尹姑娘没事吧？”
尹慕晨愣着摇摇头，还未从刚才的变故中缓过来。
沈容之沉沉问：“发生何事了？”
“我也不知道。我本来只是找翟肃叙旧，也不知怎么的我们二人就陷入了幻境里。还好沈前辈出现，二人才得救。”尹慕晨半真半假地回答，始终低垂着脑袋不敢去看沈容之。
沈容之深深看着她，最后也没再多问，只对阿鸢吩咐道：“你把翟肃带回缥缈峰。我先送尹姑娘回去。”
尹慕晨受宠若惊地摆摆手，“不用了沈前辈，你们还是先送翟肃吧。我没事的，能自己回去。”
沈容之却不容她拒绝，转身就拉着尹慕晨离开。尹慕晨没有办法，也只好屁颠屁颠跟在后头。
二人在月色下走了好一会儿，谁都不曾说话。
尹慕晨也不知道自己是么了，好像每次见到沈容之，她都会莫名有些紧张。这种紧张与见到白卿和翟肃时的不一样，好像心口被人捏住，忐忑焦躁。
尹慕晨悄悄打了自己一巴掌，暗骂自己没出息，眼下哪是犯花痴的时候！
尹慕晨怕气氛尴尬，于是主动开口，“今日多谢前辈相救。”
不料沈容之没由来地说了句：“原来如此。”
尹慕晨愣住，“什么？”
沈容之转身看她，平静的神色在月光的映衬下看不出喜怒。
“你多拿一份安魂香并不是因为怕麻烦，而是故意为之，为的就是用在翟肃身上。”
尹慕晨脑袋一下空了，满脸仓皇地盯着面前的男子。
沈容之见她不答，又瞥了眼尹慕晨的腰间，淡淡一笑，“虽然你已经将香囊扔了，但我还能闻到你身上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