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舟羡盯着刺头离开的方向，陷入短暂的冥思，才出手把袍子面上的薄尘揩掉。
春亦寒小跑到他面前，隔开了沈舟羡和李汐然，关切问道：“你没事吧？”
“我没事，他没伤到我。”
被隔开的李汐然没上去，转身去了另一个方向。
受到惊吓的李景沅就差挂在寂寞身上了，眼见寂寞被勒得满脸通红，李汐然终于出声了，“哥哥，你这么大个人，挂在小寂莫身上，你觉着合适吗？”
因着她的话，李景沅留意到寂寞额前将渗出的汗珠，和憋红的脸蛋，当即从寂寞身上撤开，又帮他掖好衣服，还顺手掐了下他红扑扑的小脸蛋，不要脸道：“小寞寞，别怕啊，乖。”
寂寞一口气正喘平，一脸无辜地看着李景沅，答道：“哥哥，我不怕的，只是被勒得慌。”
大家一时笑作一团。
袁嬷嬷绑完最后一个人，说：“小姐，这些人要怎么处置？”
李汐然看了寂寞一眼，说：“送去衙门，哥哥亲自去督办。这些人能这么猖狂，估计跟衙门脱不了干系。小寂寞这边由我和嬷嬷送回去，之后我再与哥哥你们汇合。”
“也好，这样快点。”李景沅顿了顿，有点不放心，“就你跟嬷嬷，我不放心，不然你把……”
“我跟清泠去。”沈舟羡也是看了寂寞一眼，才转向李汐然，说：“衙门有差役在，他们不敢怠慢公子，反而安全些。倒是你，如今那刺头没抓到，我怕他对你不利，还是我跟着比较稳妥。”
突如其来的对视让李汐然胸口急促跳动着，骗去了些许镇定。
“我也要！”春亦寒拉着沈舟羡的手，“我要跟着你，你去哪，我就去哪。”
我嘚，跟屁虫似的，哪哪都要跟着。李景沅无声地翻了个白眼。
沈舟羡非常干脆地拒绝了春亦寒的任性要求，因为不希望她跟着犯险。
春亦寒吃软不吃硬，越不让她去，她就偏要去！
看着僵持不下的两人，李汐然轻轻叹了气，别过脸去，静观以待。
袁嬷嬷见状也没说甚么，只是走近李汐然，牵起她的手，冰冰凉凉的，“这手怎么这么凉？”耳边的僵持仍在继续，嬷嬷心情不悦，忍不住了，阴阳怪气道：“还去不去啊！搁雪天里拉拉扯扯，算个甚么事。甚么时辰就该干甚么事，没看见这一大帮子人等着吗？”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春亦寒自然也意识到自己的任性。沈舟羡看着她自觉咽下了任性，喉间动了动，最终却只说：“你跟着公子，我办完事就回来找你。”
“好。”春亦寒颔首，说：“我就在衙门等你，你不来，我哪都不去。”
沈舟羡颔首，“嗯。”
袁嬷嬷带着寂寞走前边，李汐然和沈舟羡并肩走在后面。
有多久没这么并肩一起走了？
李汐然已经记不清了，像被蛊惑般，她偏头看着沈舟羡，见他风神俊朗，眉眼清隽又藏匿着少年的意气风发。可这样的目光，却在她浑然不觉中，早已看向了另一个姑娘。
恍惚中，她看见了当初那个在他面前口无遮拦的自己，她也曾肆无忌惮地任性妄为。如今，她却怯了，仿佛哑住了，好多话她都说不出口。
她不想继续想，移开了视线。
沈舟羡转过头，垂眸瞧着她，见她防备又矛盾的眼神，本能伸出手要摸她的头，却在半空停住了。
好像不知从何时起，他们在慢慢疏离，而且是她刻意为之的。从前他很容易就能看懂她，现在她将自己遮掩了起来，任他也看不透了，饶是猜也难以猜透。
沈舟羡收回手，“好久没有这样一起走了，真是怀念那时候，你以前那么随心所欲。”
李汐然藏在袖间的手动了动，说：“那段时日，添了不少麻烦吧。仔细想来，当时实在太任性了。”
沈舟羡说：“还好，你再怎么任性，但从来不会无理取闹。一直以来，你都很懂事，只不过现在太懂事了。什么时候开始，我们清泠变得这么会洞察别人心思了……最近还好吗？”
“好。”李汐然走路时分了心，没注意到脚下凸起的地方，被绊了一脚。
“小心！”沈舟羡伸出右手拦住了她，“走路还是这么莽莽撞撞的，万一摔倒了怎么办？”
李汐然停顿了许久，说：“雪还没化，摔了也不疼的。”
我的公主啊，你是真的单纯啊，单纯的嘴硬。
一直侧耳偷听的袁嬷嬷忍不住在心里想道。
沈舟羡挑了下眉，笑了笑，以沉默作答。
李汐然后知后觉，撇了些淡定，说：“你笑什么？我又没说错。”
沈舟羡不疾不徐地说：“我也没说你又不对。”
沈舟羡笑得很是儒雅，给人一种很舒服的自在。
李汐然似是受到感染，歪着头盯着他瞧了瞧，“真好看。”
藏在心里的话不小心脱口而出，让李汐然有些无措，也让沈舟羡怔愣了下。短暂的兵荒马乱后，李汐然淌着冷汗稳声道：“我是说，今天天气真好看。”
沈舟羡欲言又止，端详着李汐然，似乎想从她脸上瞧出点什么来。
须臾的沉默后，沈舟羡又开口说：“你是不是也看出了不对劲，那个小孩。”
李汐然没有惊讶，既然自己都看出来，沈舟羡看出来也不足为奇，她小声说道：“嗯。换任何一个人来，面对方才的混乱局面，一定会吓到，像我皇兄那般。可寂寞却出奇地镇定，就是现在，他步伐都平稳未有慌乱。我敢肯定，他一定不简单。”
沈舟羡说：“他这般年纪，要么是见过大场面，要么是练过武。我听他口音，不像是芜都这里的，总之，待会小心行事。”
“嗯。”
春亦寒骤然喊起来，“你怎么这么啰嗦啊！我都说好了，你还叨叨叨个不停。待会先不要暴露身份，先试探那个府尹老太爷是否真的跟这群渣混有不当关系。我没说错吧，那你可以消停点了吗？耳朵都要长茧了！”
“喊什么喊，知道就知道了嘛。”李景沅退后了几步，躲到姜晨身后，一脸嫌弃地嘀咕着，“咋咋呼呼的，猪啼似的，真不知道沈舟羡看上你什么了。”
李景沅以为的嘀咕，其实被春亦寒听得一干二净。她愤愤冲向李景沅，张牙舞爪乱挥着，李景沅也是不服输的脾气，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回击着。他们两人打得火热，忽略了夹在中间正生不如死的姜晨，挨完一拳又一拳，前要受，后也要受。除此之外，姜晨还要拽紧系着混混的长绳。
濒临绝望之际，姜晨高喊道：“人跑了！”
打架的两人算是消停住了，姜晨慌不迭地往前冲出了些距离，才勉强逃离了两人的恶爪。
短暂落后的两人很快也跟了上去，春亦寒最先看到知府的牌匾，顿时豁然开朗，兴奋道：“我们终于到了！”
这是一间破旧的老房子，古旧的门窗，残垣断壁的外墙。放眼望去，周围几乎都是这样危危立着的老房，还挨得近，密密麻麻的，单从外面看，足以让人心生窒息。
走进里边，更让人心觉悲凉。刺骨的冷意，房子没有光照，甚至是阴暗的，粗略一看，都能见到墙壁上潮湿到滋生出青涩的青苔，只是看一眼，都显得苍凉厚重。
李汐然从未想过，诺大的芜都，竟存在如此拥挤而凄凉的一角。
失魂落魄中，她绊到了自己，幸亏沈舟羡眼疾手快接住了她，“没事吧？手怎么这么凉，嗯？”
李汐然微微仰了仰头，又摇头，说：“这些年替皇兄批阅了那么多奏折，从未有一人提到过芜都里的这一带，就是工部，也从未上报过。我在想，是否该好好查一查，重新正视朝堂里的那些朝臣了？”
“你已经做的很好了。”沈舟羡轻抚李汐然的头，安抚说：“慢慢来，别太勉强自己。”
“我知道。”
“哥哥姐姐，这儿就是我家。”寂寞转身进了内屋，不久后又走了出来，手上还牵着一个大约六十岁左右的老翁。一身补满丁的破衫，脸上烙着岁月的风霜，与李汐然他们的光鲜亮丽形成两个极端。寂寞说：“爷爷，就是他们救的我。”
老翁有些跛脚，靠近李汐然他们时，是徐徐走过去的。他上下打量着他们，在扫过袁嬷嬷时，停住了，惊讶之后是皱眉，他扯着经过岁月涤荡后的浑浊嗓音，问道：“你怎么在这？”
袁嬷嬷不解，“老人家，你认识我？”
老翁点头又摇头，侧过身，手缓缓否认，说：“不，不认识，看错人了。”似乎是觉得自己的忽然转身有些不妥，他又转了回去，“你们救了我孙子，我理应招待好你们。如今你们也看到了，这屋子破小，容不得那么多人，我也就不招待你们了，就此谢过了。你们都是有身份之人，为免脏了你们的贵气，我便恕不远送了。”
他转头又回了内屋。
猝然转变的态度，让李汐然他们冷了场。三人面面相觑，半晌没说出一个字。
寂寞也是不明所以，爷爷一向待人和善，何曾这般对过生人。凭着往日攒下来的巧言，寂寞利嘴道：“爷爷近来身子不好，哥哥姐姐们莫怪。今日谢谢你们救了寂寞。”
沈舟羡伸手戳了寂寞的脸，笑说：“说话跟个小大人似的。”
李汐然也附和着笑了，双手抵在膝盖处弯下身子，与寂寞平视，“姐姐今天正好有事，就不多留了，你好好照顾自己，下次我们再来看你。”她摸着寂寞的脑袋，叫了一声“嬷嬷。”
嬷嬷意会，掏出了一袋银子，给到了寂寞手上，又说了些旁的话，交代完便走了。
出了穷巷，他们重新入了人声鼎沸的闹街。
“以为能问出点什么，没想到一去就不被待见。”李汐然话里外都透露着遗憾。
沈舟羡侧头看着她，笑说：“这个呢，还是有机会搞清楚的，反正也不急这一时。”
李汐然颔首，说：“也只能这样了。不过他方才见到嬷嬷，分明是一脸震惊的，”说着转向袁嬷嬷那面，问道：“嬷嬷，你当真对那个老翁没印象吗？”
袁嬷嬷冥思了片刻，眼神一派认真。李汐然见她好似想到了些什么，期待一问：“怎么样？可是想起什么来了吗？”
嬷嬷却是摇头，用着生硬的语气，回道：“不，是一点印象都没有！”
“好吧。”
沈舟羡摸着她的头，“听他言语间的谈吐，还有眉宇间透露的儒雅，曾经应该是个非凡之人。兴许嬷嬷真的见过他，只不过一时忘了，多给嬷嬷一点时间看看。”
李汐然心里的确在意，因为她从老翁家出来之时，分明见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可当她追过去时，那人早已没了踪影。
不知道为何，她隐约觉得不对劲。
“嗯。”李汐然收回心，说：“走吧，我们去找皇兄他们，也不知他们那边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