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天

    衙门内跪满了一地的人,为首的便是芜都知府范卿见。他本就不高,这会屈膝趴跪着,显得更加卑微。

    “本宫今日也是开了眼,芜都知府竟是你这么个欺软怕硬的狗官!”李景沅背手来回走了几步,脸上是遮不去的天子震怒,与平时的他有着天壤之别。

    春亦寒头一次见盛怒的李景沅,毫无准备下生出了屈于他之下的心思。

    “本宫倒要看看,这案子你要作何判法?”李景沅愤愤挪下脚,坐到了交椅上,说:“本宫过去没听说过衙门审案是跪着审的!你还跪个屁啊!等着本宫请你坐吗?!”

    范卿见苦不堪言,踉跄着起了身,畏手畏脚去到主审位,似是椅子夹肉,一副坐立难安的憋屈模样。他顶着李景沅的迫压,连背上渗出的薄汗染上了湿疹处,也不敢伸手去搓挠,只好龇牙咧嘴地照章办着案。

    李汐然他们进来时,案子已审得差不多了,惹事的混混全被关进牢里劳改。

    范卿见眼里实在好,第一时间窥到李景沅脸上的变化,猜到李汐然身份的不一般,赶忙起身掸袍,下来便是行礼。

    堂上氛围沉重,李汐然一下子便明白过来,有意缓解气氛,说:“皇兄……”

    李景沅走在闹街上,嘴上孜孜不倦,说:“泠儿,你是没看见,方才我那与天争的气势,差点没把那范狗官给吓死!”

    春亦寒少有的附和了李景沅的话,说:“就是就是,就连我,也被吼住了。可以啊,李家太子,没想到有一天,我也要对你刮目相看。以为你只会斗蛐蛐,不过是废柴太子,看来啊,还是挺会装模做样的。”她拉扯着沈舟羡的手,“看那狗官吃瘪的样子,比看他吃屎还精彩,实在太爽了!”

    “那是,你也不看,我是谁!”

    “你还听臭屁。”春亦寒背身倒着走,没看前路,果然撞到了人。在对方即将发作时,她随即大手一挥,抛出了一锭银子,平息了这场不知是否会发生的争端。

    沈舟羡兜了她几眼,不再惯着她,让她好好走路。

    袁嬷嬷一见他们相好,眼神便是一顿嫌弃,偏头瞧见脸上沾着一点笑意,却有满腹心事的李汐然,问道:“公主,想什么呢?”

    李汐然愣了一下,片刻后才回过神,悠悠说道:“我觉得,那人怎么长了一张贼眉鼠眼的容貌,看着就不是什么好人。”

    大家相互递了几个眼神,遽然笑作一团。

    贼眉鼠眼的范卿见后背脊一凉,捂着险些被打成肉泥的屁股,汗流浃背地托着屁股往房里挪步子,“见命,贱命,这下是真要了见命了,我操他个乖乖!一个太子,一个公主,一个沈家世子,一个枭风国公主,这场面,怎就让我碰着了,命直接没了半条了。”气愤之下,他仰头指天,长空一吼,道:“可真是我祖宗!烧了那么多纸钱,关键时候屁用都没有,还冒青烟呢,你干脆直接给我着了算了!哎哟,这破台阶,害我差点扑街了……我的屁股啊,可疼死我了。”

    范卿见绝对想不到,三日之后,他家的祖坟真就显灵冒烟了,还烧得挺旺。从那之后,他得了一张开挂的嘴,逢说必灵。

    霜月的天,落日一去,只剩寒冷。

    李汐然披着狐裘立在凤禧宫外,寒风刺骨,冻得她身子微颤,忍不住缓缓呵出热气。

    “公主啊,都站了有小半时辰了,眼看着这天骤冷,要不我们还是先回去吧。”袁嬷嬷见不得李汐然受罪,又看着始终紧闭的大门,心疼地规劝道。

    “再等等。”李汐然搓着手,说:“兴许等会母后就该唤我了。”

    语落之时,凤禧宫门开了,走出来一个婢女。李汐然笑着上前了几步,“怎么样,母后可说了见我?”

    婢女摇着头,说:“公主,皇后娘娘说了,夜深了,请公主回。”殿内烛火忽然熄灭,婢女接着说:“皇后娘娘还说了,公主以后莫要再来凤禧宫,凤禧宫容不下公主这尊贵的身份。”

    明辰殿内,李临觞笔尖上的墨滴在奏折上,晕开了不规则的痕迹。似是没发现,他半仰着头,盯着万韫,问:“你是说,她又将泠儿拒在门外?”

    没等回答,李临觞脸色已经沉下去了,抄起奏折扔了出去,“这么冷的天,她的心是铁做的吗?!”

    他勉强地撑着身子站起,倚着桌子来回踱步,忽然又说:“李景沅呢?让他去把泠儿接回去。”

    万韫说:“皇上请放心,太子殿下已经去找公主了。”

    李临觞气消了些,又坐了回去。他的腿从前年亲征受伤之后,虽经御医仔细调理,可每每变天时,便疼痛难耐,也不知是缘故,怎么也治不好。

    他抻着脚,万韫一看,立马蹲了下去,帮他按摩舒畅气血。李临觞皱眉,说:“也不知怎么回事,最近这腿比以往还要更疼上几分,光是站着,都吃力许多。罢了,你把奏折收一收,朕要在今夜都批完,明日好朝议。”

    万韫眯了下眼,转身捡起散落的奏折,哈着身子放上了案桌,说:“皇上,夜色已深,还请皇上以龙体为重。今日的急件已批完,其余的,明日再看也不迟呢。”

    李临觞看着那堆奏折,眼皮子跳了一下,泄了口气,说:“朕倒是想休息,若是太子能争气些,朕也不至于一把年纪了,还脱不开身。再说了,每日都有那么多奏折,都这么堆着,只会越积越多。每一份奏折,都是大臣们思前想后才递上来的,朕早日处理了,他们也好早日安下心,也会更加有干劲。”

    明辰殿的灯火通了一整晚,未曾熄灭。

    李汐然眼皮轻颤,片刻的转变后,她脸上依然带着笑,说:“那你跟母后说一声,我下次再来。”

    穿过风雪离了凤禧宫,李汐然一时不知道该干吗去,像是丢了干劲,她只觉得累,步子一步都不想再迈出去。忽然间,她蹲了下去,脸贴在膝盖里,说:“嬷嬷,我好困,我们回去睡觉好不好?”

    她困得难受,甚至觉得自己出现了幻觉。

    怎么像是有人在唤她?

    “李清泠。”李景沅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倏然就出现在她眼前,让她一度恍惚了,“困了吗?皇兄背你回去。”

    李景沅在雪地里背起李汐然,轻手轻脚走着,嘴里却是满满的责怪,“这么冷的天,等不到,你就不会先回去吗?我要是不来,你是不是打算蹲雪地里吃雪啊!”

    李汐然整张脸埋李景沅后背,胡乱抓了把落下来的雪,递到李景沅嘴边,闷声说:“那你吃吗?替我先尝尝。”

    “难吃死了!”李景沅配合着她,虚空吃了一口,嫌弃道。

    “母后还是不肯见我。”李汐然探出了脑袋,玩着李景沅耳鬓的发,说:“为什么她这么讨厌我啊?我好久好久没见过母后了。”

    李景沅吃了一口风,不知说什么好,静静听着李汐然在背上哼哼唧唧。

    李汐然突然双手捏扯着李景沅的耳朵,任性道:“皇兄,跑起来!”

    “臭丫头!”李景沅颠了下背上的人,“怎么还学着酒鬼撒泼了?坐稳了,准备起飞咯!”

    李汐然在他的提醒下留了心,像以前一样,箍紧他。

    李景沅嘿然一笑,带着李汐然肆无忌惮地冲撞在这昏暗不明的黑夜。萦绕他们的,只有当下的快乐。

    ***

    李汐然睡熟了,李景沅守在她榻前,见她脸上还犹存一丝薄冷,仔细地将被子又往上掖了些,随后勾了一抹笑意,跟着袁嬷嬷退出了殿外。

    “嬷嬷,泠儿如果醒了,记得让她喝水。刚玩得太疯了,估计她嗓子都该喊哑了。”

    袁嬷嬷含笑应是,亲眼看着李景沅走远,忍不住夸赞道:“太子殿下真是个好孩子……殿下?”

    李景沅去而复返,在即将与嬷嬷擦肩而过后,停住了。他掏出怀里的糖炒栗子,塞到袁嬷嬷手中,说:“还有一点余热,泠儿若是半夜饿了,就给她吃。”

    夜里的风被阻挡在外面,李汐然一夜睡至天亮。起来时,看见窗外的红梅依旧开得娇艳。

    李汐然踏着步子往明辰殿的方向去,恰逢万韫轻手轻脚从殿内退了出来,“父皇又挑灯批奏折了?”

    “回公主话,皇上心系国事,说什么都要批完了才肯睡,现下刚睡着。”

    李汐然颔首。

    若是以往日,李临觞定会撑到早朝后再休寝,可今日却一改往常,再看这霜寒雪天,李汐然猜测李临觞定是腿疾犯了。她朝身边的婢女吩咐道:“你去把江御医请来。记住,来了后,也不要扰了父皇的清休,先在一旁等着。”

    李汐然偏头,对万韫交代了一通,说:“还要劳烦公公替本宫走一趟东宫,请太子在父皇醒来前,先稳住朝中大臣。”

    “奴婢这就去办!”

    李汐然站在长廊下百无聊赖,不知道里边的人何时醒来,可她实在太无聊了,耐心将竭时,她绕去了红梅那边,只是那么一隙,她便开口了,“今年的红梅怎败得如此早?”

    她手刚伸出,轻轻一碰,红梅便凋落了,惹得她都不敢再去碰。

    明辰殿大门开了,江御医跟着李汐然走了进去。

    李临觞似乎睡得不舒畅,脸色有些不好,额头渗了些汗。见李汐然来,他精神反倒好了些,只是还是粗喘着,他说:“可惜你不系皇位,否则,以你的能力,比矜儿更适合。”

    李景沅,字言矜。他自小贪玩好动,李临觞为他取矜字,便是让他多一些身为储君的矜持稳住,又盼他博学多识,言而有物,才有了言矜一字。

    “父皇又说胡话了。”李汐然挨着李临觞,笑说:“这皇位担子这般重,清泠可担不来。再说了,三皇叔本来就看不惯我,再让他知道我觊觎皇位,他不得把我盯死了。”

    “不愿就不愿吧,还把你三皇叔扯进来作甚?别以为朕不知道,你何时怕过你三皇叔了?哪一次不是他绕着你走,你这张嘴啊!惯会说,我们都说不过你。”

    李临觞习惯性抻了下衣袖,被江沐卿摁回去了,说:“皇上,你再这么动,咱这病可就要瞧得更久了,朝会你还想不想去了?”

    李临觞哈哈一笑,笑着笑着便咳了几下,“听江御医的,朕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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