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忽然回想起天大的委屈，池念扁起嘴就要哭，顾渺赶忙把她捂在自己嘴上的小手轻轻扯下来，安抚道：“怎么会变呢？”
他不同小醉鬼讲道理，只用最简单的方式，一字一句的引导：“你觉得哪里变了？”
池念泫泪欲滴，不发一言。
顾渺又换了种方式问：“是我最近有做让你误会的表现吗？”
顾渺一双眼睛一措不措地盯着池念看，生怕错过她哪怕一丝细微表情，等了好一会儿，才见她轻轻晃了两下脑袋。
才不是误会呢。
顾渺以为自己猜错了，转而去想别的办法
他一边头脑风暴，另一边手上也没闲着，不动声色地摸到中控台上的钥匙，给车门落了锁。
“咔哒”一声响，在狭小的空间内被放至无限大，池念本来就紧张，这下被惊得一抖，移开眼就要往别处瞟。
顾渺发现及时，佯装无意的碰了她掌背一下，把她的神思重新引回来。
顾渺把声音放得更轻，思索片刻，继而向旁的角度探问：“那你是觉得我对你有不耐烦吗？”
不耐烦......吗？
池念开始分析。
什么是不耐烦呢？
是在她和林皎皎讨论房子的时候态度恶劣，避而不答吗？
是最近他每天与自己相处数小时之久却一言不发吗？
再不然又是他最近忽好忽坏，波澜起伏的情绪态度吗？
......
这算不耐烦吧。
如果这都算不上的话，又有什么是可以算数的呢？
池念点点头，小声嘟囔了一句：“你不能不耐烦。”
顾渺觉得茫然，开始疑惑池念是如何把自己陷入这个怪圈当中兜转。
他再一次更加直白，更加明晰地解释道：“没有不耐烦，怎么会觉得不耐烦呢？”
“因为......”池念两手交握，一问一答间，拇指毫无意识的扣弄着指尖的皮肉。
“你很凶。”
“脾气又大。”
“态度又差。”
“就从最近这段时间开始。”
“......”
说不清是从那句起，又或者是池念起初就没想隐瞒，她一字一句将心里的想法都吐露出来，目光如炬，一眨不眨地盯着顾渺的眼睛。
但奇怪的是，顾渺很平静。
他既没有反驳池念的声讨，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表露出来，而是沉静的注视着，等池念说完，才悠悠叹了口气，道：“我的错。”
池念向后一仰，倒是接不出话了。
当池念的第一声控诉开口，顾渺就已经猜到了问题的根源。
他无法反驳池念的每一句控告。
当他被动地了解到池念挑选的每一个房子，面对池念与中介的每一次对话，都会陡然生出一分无力感。
当他屡屡想到这幢房子终有一天又会变成安静、空荡。他没有勇气接受，更没有资格立场阻拦。
因为有渴求，却又瞻前顾后，缺少勇气。
他可以因为察觉到每一分变化，却刻意逃避、忽略。
他退缩、胆怯，所有的负面情绪在某一瞬间压得他失去理智，不顾后果。他不愿承认、无法接受，从而使用了最错误、最幼稚的方式。
是他亲手将两人之间的关系搞得一团糟。
正如此刻，他依然优柔寡断，有所顾忌。
像是一架舞台被撕开华丽体面的幕布，虫蛀破败的真相昭然若揭，被呈现在台前幕后的每一位观者面前。
他手持破旧残损的权杖，独自一人背诵着残酷拗口的文字，将剧目表演至终场。
属于戏剧的、表演的，舞台上的桩桩件件……都不应当成为观者的义务，所有得舍优劣，只该是主人公一人塑造承担的结果。
他的经历、顾虑、甚至缠身于此的疾病。
顾渺不知从何开口，他无法将真相说出来，只能又一次，用最苍白的，最无力的字句，低声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有意。”
池念的一双手搅得更紧了。顾渺想拖她的腕子，在她亲手把自己搞得皮开肉绽之前，将她的两只手分开。
奈何池念就像执意要和他对抗，用尽全力与他博弈。
顾渺无奈的叹了口气。
随即，池念感觉一双干燥温暖的大手从池念她的手掌中间穿过去，搁开纠结缠搅的两端。
池念目不转睛地盯着互相交叠的三只手掌，终于听懂了顾渺刚才的答句。
池念忽得就感觉到释然。
她仿佛想通透了。
为什么要道歉呢？
为什么要逼的老师和自己道歉呢？
她的所有不满与困扰全都建立在自己胡思乱想、自作多情的基础之上，分明是她尝过甜头就想得寸进尺。自顾自的以为他们在靠近、在交融、在相互关心、相互了解，而遮掩了最初得本真，遗忘了自己与他本该就是独立完整的个体。
是自己签订了合约，同意了方案，收了她工作以来都没见过的巨大金额，走到顾渺身边。
而他才是至今都被蒙在鼓里的那个。
分明是自己逾过界限，贪得无厌，试图让世间万物都以百十亿分之一的自己的意志为转移。
她从来就没有资格、更没有权利要求结果。
但她仍然不想放弃。
就当是为了她的一颗真心也好，一己贪念也罢，也好过随着一缕夜风、一阵秋雨，隐没在潮湿的、泛着土腥味的泥土里。
池念把手从顾渺的手掌上移开，在裤子上蹭了下濡湿的手掌心，更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勇敢坚定。
她开始说服自己接受一切发展的因素和结果，不给自己留有任何拖沓斡旋的余地。
池念笑得越发开朗真实，将方才掰开列举的手指一根根的重新蜷回去。
她鼓起勇气，誓要在今天把话说开，剖析明白，然后得到一份结果。
池念直视着顾渺的一双眼，目光是今夜里少有的认真清明。
“老师没有做错，你愿意和我这样一事无成的菜鸟签订作者合约。”
“愿意在我走投无路的时候给我房子住。”
“愿意包容我、帮助我、关心我......”
“但我现在，不想这样了......”
因为紧张，池念的喉咙涩得厉害，连话音都变得艰难嘶哑，但依然强忍着说下去：“老师，我想...我是说如果可以的话。”
池念的声音越说越低，眼泪汪汪的一句话都说不完整，却还是一边抽噎，一边坚定执拗的说下去。
“我想要和老师成为更亲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