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事

    池念本来就是硬撑着。

    她勇敢地表了白,紧接着就像被抽干所有力气,最后一个字落地的一刻,人也随之颓下去。

    但她仍捧着一线希望,将闭不闭的一双眼睛亮的发烫,满面希翼地望着顾渺。

    车里是长久的静谧。

    一秒,两秒,三秒……

    挡风玻璃上起了雾,池念渐渐连那轮残月都看不清了,心里的答案却越发清晰。

    她几乎要支撑不住。

    眼前的画面开始模糊抽离、她好像看到了一轮、两轮…无数轮的月亮,层层叠叠、密密匝匝的排布在天廓中央。

    主动逃避一般,醉酒的症状在此刻更剧烈地涌上来。

    池念蹲着的身体开始打晃,很快便支撑不住、不受控制地向后倒过去。

    慌乱中,她恍惚看到了顾渺猛地凑近的一张脸,他贯来四平八稳的面上终于有了表情,是担忧?是焦急?池念还没来得及看清,就被更浓重的黑雾遮挡住。

    不愧是我喜欢的人!

    昏睡过去之前,池念感叹。

    即使是这种角度都这么好看啊。

    ……

    顾渺眼睁睁地看着前一秒还在同他说话的人,忽的就开始往下倒,行动先于意识,猛地就从座位上弹起来,急不择路地伸手去接。

    他一步从前排横跨过去,人都来不及到位,倚在中控台上做着力点,够着手在池念砸在地上之前堪堪护住她的头。

    池念倒下的速度快极了,连一点挣扎自救的本能表现也没有,意识全无地软着身子就往地上摔。

    好在他来得及。

    接住池念的时候,顾渺紧张的一双手都在发抖,心脏紧张地提到喉口,根本不敢使劲碰她。

    池念紧闭着眼,仍是在往下滑。

    顾渺一只手护在池念脑后,另一只手紧紧握在她的胳膊上,却依然阻止不住,只能用身体将将撑着。

    池念现在的姿势看起来一点也不舒服。

    后排空间有限,顾渺身长腿长,占了一大块位置,还要顾及着怕磕了池念,根本不敢大动,只显得更加局促。

    他只能依着池念倒下的方向,顺势也矮下去,将池念先放在地面,再同她席地而坐,勉强将她的头枕在自己肩上。

    小醉鬼整个人身上都是热腾腾的,搭在他肩上的颈子是热的,虚握着的手掌也是温的,让顾渺稍微踏实了点。

    但他依然担心,因为有磕碰在先,顾渺摸不准池念现在的情况,说不清是醉意上头,还是那下磕碰的后遗症。

    空寂的夜里,狭小的车厢,现在连缠绵的话声都没有了,无边的暗色更加重了寂静。

    顾渺摸索着按亮了车内的顶灯,好更看清池念的状态。

    他借着光把肩上的小姑娘又轻轻往起托了托,捧着她的脸颊向他这边挪。

    只见池念面色红润,微微嘟起来的一张嘴平缓均匀地吐着气,两颊上还隐约挂着几道泪痕,倒确实像是睡着了。

    顾渺心落下来了一半。

    却依然不能彻底踏实下来,二次印证般的,轻轻唤了她几句:“池念,池念……”

    酒精影响大脑神经元,池念头重脚轻的昏沉了一整晚,好不容易睡着,就听见有人叫她。

    她眼皮沉得有千斤重,但对于自己名字潜意识的反应还是不受控制地想答,最后只能蹭蹭脑袋,似有若无地咕哝了两声。

    车内有一盏顶灯的光束刚巧对照着池念的眼睛,她嫌弃地皱了皱眉头,下意识地翻了个身,把脸埋到顾渺衣料里。

    舒服。

    池念心满意足的咂咂嘴,睡得更沉了。

    ……

    后排空间狭小,顾渺单膝跪地,弯着腰将池念抱上座位,又绕回驾驶座上了车。

    他坐定了,没急着出发,用力攥了攥手,从副驾那侧的储物盒里翻出一盒烟来。

    纸白的折角微微泛黄,提起烟杆时都稀里哗啦地往下抖落烟草碎末。

    他已经很多年没吸过烟了。

    患病初期,他酗烟、酗酒、逃避治疗,时常被罗棠和林皎皎两个人从昏暗又难闻的暗房里挖出来,日复一日的靠虚假的愉悦感来逃避现实。

    枪灰色的烟雾蒙住四立的墙壁,遮住柜桌上的阑珊烛影,悬挂立相。

    他整晚整晚的睡不着,睡眠对他而言像是一种奢求,而宿醉糜烂的状态却能让他得到缓冲。

    他低迷、颓废、像一棵腐烂的植物,等一场雨来将他淹进土里。

    直到被人从那个房间强行拽出来。

    他被迫开始配合治疗,配合谈话、配合用药。

    不可否认的,他在变好,至少看起来不至于马上烂掉。

    所有人都欢欣、雀跃、充满希望。

    所有人都以为他走出来了。

    问卷表格上的数据是苍白的,或许它是只代表着他对于某些问题的看法与理解。

    但□□确实生动真实的,说不上积极外向,但也算得上循规正常。

    他们都对自己想看到的结果有更高的趋向性。

    可他却清楚,他只是被阳光晒干了,变成了一根枯木,变得与院子里的每一根都相似,只是等待一个晴朗干燥的正午、等待一缕风、点燃一星火、将他染成灰烬。

    后来他的确等来一缕风。

    可那是春日的风,在寒冬的最后一日破冰而出,带着湿润的水汽,将他从沉眠中唤醒。

    她的用意太明显了。

    她非要拯救一个即将成为枯柴的干枝,捧来湿润的土壤,日日浇灌、小心对待,硬要他生出芽来。

    他纠结、挣扎、最后却起了贪念。

    他没有点破、没有拒绝,自私的将这种行为看做是一场世界馈赠于他的告别关怀。

    可馈赠他的从来就不是世界。

    而是这个看起来只有小小一团的小姑娘。

    他凭借一己私欲把她留下,自以为有足够的约束感,却不受控制的、贪得无厌的靠近。

    可现在呢?

    她说她喜欢自己?

    顾渺动了动唇,神情恍惚一刻,随即自嘲的笑出声。

    他配吗?

    他怎么敢?

    他舍不得……

    ……

    点燃的烟气充盈在整个车厢里,顾渺食指捻着,静静地看着它向上燃。

    池念在后座上小声咳了两下。

    顾渺晃过神,忙将窗户敞开一道缝,把烟杆递到窗外夹着。

    冷冽的夜风顺着窗缝灌进来,他又像忽然意识到什么,手忙脚乱地将烟熄了,重新把窗子闭回去。

    顾渺脱了外套,拎在手里抖了几下,转身罩在池念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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