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味越发浓郁，吸引回顾渺繁杂混乱的思绪，他从碗柜里找出一个浅橘色花纹的平碟，把那一撮鲜亮的小菜摆过去。

    今天的晚饭还是四菜一汤，糖醋排骨、清炒奶白菜，凉拌时蔬，居中还凑了一条漂亮的东星斑。

    整张餐桌上的盘盘碗碗，除了那一份西湖牛肉羹出自池念抖之手以外，全部都是顾渺近期的学习成果。

    池念坐在餐桌前，提起筷子夹起一块排骨，率先放到顾渺碗里，然后才又衔了一个给自己吃。

    这还是她第一次见顾渺做这道菜，更准确来说，大概做饭这件事情，对于顾渺近二十几年来的人生来说都是一段未曾有过的体验。

    池念眼睁睁地见着他从切一根蒜薹都搞得七零八落、长短不一，到现在已经完全可以有模有样的做出几道大菜，忽的就生出了种眼看着自己家孩子长大了的错觉。

    不可否认的是，他的学习能力确实很强。

    裹在肉粒上的糖醋汁味道调的刚好，既不至于盖过排骨的香气，又不会太过寡淡，池念一连吃了两块，感受到胃里终于有了妥帖的踏实感，接着才装作恍然想起什么一般，猛地抬起头，迫切开口道：“对了老师，明天我就要去上班了，你这几天有空吗？《窥伺》的书号批下来了，抽个时间我们去出版社把封面选了吧。”

    池念装作无意地想起来这事，实际上短短一句措辞已经在心里组织了一个下午。

    其实这种事情根本麻烦不到他本人到现场确认的，往往是责任编辑先在出版社的实体书库里选出几类自己认为适合的排版风格，分类整理扫描之后，再把电子版文件交由作者最终拍板决定。

    可池念知道，放在以往，他就连最终拍板的环节都不会参与。

    池念在接手顾渺时就被交代过。在故渺早些年出版的几本书中，关于出版发行上的各项流程，大部分都全权交由出版社提出方案并直接执行，几乎没有作者参与讨论的部分，就更别提亲自选出一版符合他设定的方案

    池念当然知道是为什么。

    或许顾渺早已经不在意了，但池念仍然希望有所改变，希望她能陪着他踏出这一步。

    餐桌上有半刻的沉默，静得连池念埋在饭碗里的头都抬起来，斟酌地往对侧看了一眼。

    只见顾渺还保持着一双筷子托着小块肋排的姿势，眉头微微蹙着，像是没听清地反问道：“什么？”

    池念放慢语速又重复了一遍：“我说，老师有空的话可以和我去出版社选一下封面。”

    池念确信，顾渺这次是一定听见了，毕竟她把每一个关键词都特别重音朗读，还贴心地语带停顿地献给他听。

    他没道理听不清楚。

    就只是...他现在摆的是一副什么表情？

    眉头紧锁，视线飘忽，望向她的目光中充满了困惑。

    看起来就像是……

    池念忽然有了个大胆的猜测。

    总不能是他对这些出版流程连听都没听说过。

    池念一边想着不该，又有个念头提点她这并不是不会存在的可能，还不等她开口探探究竟，便听顾渺迷惑道：“什么封面？”

    “……”

    池念觉得刚才自己的真情流露都喂了狗。

    “就是纸质书出版封面啊。”池念这下更急，饭也不吃地直接撂了筷子，拿起手机划划找找，终于翻出一篇和其他作者的工作对接记录，平铺着往前一摆，道：“喏，就是这个。”

    顾渺蹙了下眉心，茫然把手机接过去看。

    屏幕中赫然显示的是一段池念的工作文件，从她将出版流程发予对方做出解读，直至最后一个环节结束拍定上市时间，整套流程都被清晰细致地呈现出来，灵活、细致又高效。

    是池念所展现出的与生活中全然不同的一面。

    顾渺缓缓将工作信息翻到了最后，唇畔稍起，刚想做出点评，声还没出，就听池念拍板道：“我决定了老师，要不就明天吧！”

    ……

    池念的算盘打得正好，隔天刚好是个周一，她做足准备，一大早蹭了顾渺的车到出版社，省去了一场周一早高峰的硬仗打，还提前算出各部门例会时间，特意提前15分钟出门，赶在公司前台人最少的时间段把顾渺领进去，免去他见了人多，还可能会出现的——社恐。

    可偏偏人算不如天算，她自以为准备万全，单单就是忘了多看一眼自己的工作计划本。

    前脚，池念刚在部门同事的好奇瞩目之下，欲盖弥彰地把顾渺领进实体书库，紧接着，伊澜的语音通话就跟着打进来。

    池念拽着顾渺往靠近内侧的书架走了几排，确认了即使门外的人趴着门缝也看不清他，才手忙脚乱地往口袋里掏。

    微信语音通话的等待时间不算长，响了一阵就已经几近尾声，铃声叫得又急又快，把池念惹得一动不动都觉得心焦。

    好不容易才把手机从紧紧巴巴地裤子口袋里拽出来，她低头瞥了一眼，把屏幕上的文字看了个大概。

    伊澜？

    池念眉心一皱，显然是猜不出他怎么会在这个时间打电话给她。

    她沉默的思考了很久，久到屏幕在长时间无人回应之后渐渐暗下去，显示出锁屏界面的日期来。

    池念在看清那八个数字的一瞬，像是突然被人点醒一般僵在原地。

    不出意外......

    她隐约想起自己半个月前和伊澜约好抽个时间把作者合约续了，恰巧赶上他实习准备，因此拖了又拖，最后定下来的日子，好像就是...今天？

    池念慌得手指尖都冷了，正如此刻嗡鸣震动的手机活像是一颗烫手的山芋，拿也不是，放也不行。

    她一张脸都皱了起来，山根处弯出深刻的几道印记，像是在无声倾诉着她此刻的摇摆与无措。

    有时候纠结的表情太过明显，便会被人一眼就看透心思。

    语音通话的提示音戛然止住，又在停顿一秒之后重新唱响，凭空给人生出几分更为聒噪的错觉。莹白发亮的屏幕在静止的空间里显得太过富有存在感，以至于让人不自觉的想将视线落上去。

    顾渺装作不在意的向后撤了半步，将自己停在了一个没法看清池念手机屏幕的区域内，掩起唇轻咳了一声，体谅道：“你要是有事就先去忙，我自己在这先看看。”

    大度、体贴。

    他简直要给自己竖一个大拇指。

    池念懊恼地抬起头，忙按了两下锁屏键。

    书库里重新安静下来，顾渺看着池念为难的在脑袋顶抓了两下，匆匆道：“等我一下啊老师，我马上就回来。”

    他没吭声，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池念一路哒哒哒地小跑出去，轻掩上门，在苦恼地重新把电话拨出去之前，警觉地把手机一收，好像嗅到了一丝陌生的气息。

    空旷的走廊里并没有其他人的痕迹，但她隐隐发觉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像是被人刻意掩盖，藏匿起来。

    池念池念不动声色地背身走了两步，在听到身后面一阵急不可查的动静时猛地转身，手急眼快地从超过一人高的易拉宝广告牌后面，纠住了刚探出发尖的一颗头。

    果然是！

    她雄赳赳气昂昂的退回去，一把拉开支撑的铁架，严严实实把唯一的去路堵了个正着。

    只见在并不宽敞的墙壁凹槽里，密密麻麻的挤了足有五个人，其中以铁铁为首，稳稳占领住视线最优的区域，其余按照身高排序，错落有致的站出了一组非常标准的队形。

    虽然身高有差、男女有别，但他们面朝的方向只有唯一的目的地——实体书库。

    池念简直要气笑了，抱臂环在身前，探身问道：“你们干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