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周霆，阮意略有些失神。

    她那天骗他自己叫金珊瑚，事出突然，她无法解释自己出现在那的原因，更怕“阮意”这个名字出现在饭桌上。

    所以，她只想做个悄悄出现，黯然退席的不速之客。

    对周霆也是。

    或许不至于一点印象都不留下，但可能只是很多年以后发现她压根不叫金珊瑚，然后随口提一嘴“也许是我搞错了”。

    像他那样的人，游戏机、电影、各种兴趣爱好占了生活的大半，大把的人排着队爱他宠他。

    反正，也不会再有别的交集。

    阮意自习室买的时间很快就到了，尽管孟谦说她今天可以随便呆，反正有空位，但阮意还是在时间到了之后离开了自习室。

    已是下午两点钟，阮意午饭时不饿，没和他们一块点盒饭，这时候肚子终于后知后觉地叫起来。

    自习室离家不算远，阮意习惯在百步巷的老商铺吃饭，因此这边，极少来。街上没什么人，店铺也呈现出半打烊的状态。

    阮意决定随便找家解决下，挑来选去，走进了老徐面馆。

    面馆看上去很普通，面种很丰富，老板娘正在做卤味，整个馆子满是卤香。

    靠空调出风口坐着个小姑娘，穿着粉红色的背带裤，正在认真画画。

    大概是很投入，来人了也没抬头。阮意到了点单处，老板娘这时瞧见她，笑眼盈盈地出来，用手在围裙上揩了揩。

    阮意低头说了一声：“要一碗牛肉面。带走。”

    老板娘没动，阮意抬起头来，见老板娘指了下自己的耳朵，又指了指菜单，表情有点尴尬，立马反应过来她可能是听障人士。

    于是阮意放慢了速度：“牛、肉、面。”

    老板娘会读唇，点了点头。

    阮意会一点点手语，索性比划了一下：“我打包。”

    老板娘有些讶异，笑容更盛，跑进后厨。

    这是家无声的面馆。阮意觉得自己的呼吸都轻了一些，这时侧过头，看到一旁作画的小女孩，正抬头看着她。

    约莫七八岁年纪，眼睛长得像水洗过的黑葡萄般又亮又打，这时看向阮意，一脸的社牛，指了指椅子，示意她坐。

    阮意会了意，在她面前坐了下来，看清楚桌上的画。

    画工有些稚嫩，画上是一颗又一颗星球。大部分用的灰色炭笔，只有中间那颗，用了粉色和蓝色。

    小姑娘献宝似的把画往前一推，好像等她点评。

    阮意比了个大拇指，又“问”：画的是什么？

    透过后厨的小玻璃窗，老板娘和老板正用手语比划着交流。

    阮意的手语是初中的时候跟着姑姑做社区志愿者的时候学的，其实也是半吊子水平。这些年听障人士她也很少碰到。因此小姑娘比手画脚地跟她说画的是什么时，她也只能听明白一些简单的词汇。

    但还是配合地露出十分惊艳的表情，连竖了两个大拇指，觉得不够真诚，又用手语比划了下：“超级厉害。”

    小姑娘害羞地挤眉弄眼，捂住自己的脸，用手语比划了一下：“姐姐好漂亮。”

    面对陌生小女孩的极大善意，阮意觉得无以为报，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根棒棒糖。

    星球状的棒棒糖，是她在超市随便拿的。她常吃饭不太及时，因此偶尔有低血糖的毛病。

    递给了小女孩。

    小姑娘很是欢喜地接过，这时，老板娘拎着面走出来，唔唔了两声，示意她不许接。

    阮意正担心冒犯，老板娘将面放在桌上，一面比划着：“她牙齿不好，糖吃多了……”

    小姑娘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哼，倒是任性得可爱。

    阮意笑着比划：“没关系，等她好了再吃。”

    老板娘脸上的严厉顷刻无奈消失，朝着她叹了口气，看着孩子的眼神，满是疼爱。

    “她不怎么碰到会手语的人，有些激动，没有打扰到你吧？”

    阮意接过面，摇摇头，走出面馆时，心情很莫名。

    一家子听障人士，似乎有点麻绳专挑细处断了，但……居然让她有些羡慕。

    午后两点的太阳垂头又丧气，但沾染着一丝丝的温馨，好像心里也是软绵绵的。

    阮意拎着面正往回走，抬头看到两道年轻高大的身影从拐角处走出来。今天周霆穿了件黑色的t恤，猛烈的太阳照得皮肤显得更白，一旁的黄至凡正神色激动地跟他说着什么。

    有车经过，阮意快速地走到了街对面，和两人背道而驰。

    他们似乎没有看到她。

    既然不想有交集，那最好，就连眼神的交汇都没有。

    *

    “所以你说他像不像个大傻bei！”周霆脚刚好，两人赶了个早集聚众看了场球赛，“那球我拿头踢得都比他好！这臭得人神共愤啊！”

    他们喜欢的球队惜败，黄至凡气得面红耳赤。

    周霆难得起了个大早，正犯着困，觉得黄至凡吵得像只八哥。

    他只冷冷淡淡地敷衍两句，最后打了个哈欠。

    输了好像也挺无所谓。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老徐面馆，老板娘瞧见他，笑着挥了挥手。

    周霆用手语比划道：“老规矩。”

    他和黄至凡吃这家店吃了三四年，黄至凡是把所有味道都尝了个遍，周霆却是从头到尾吃三鲜面。

    说啥也不改。

    其实老徐做面味道一般，没有特别惊艳，但每回周霆要来，黄至凡也没有异议。

    过几天就是少爷的生日，黄至凡压力大得很，他又问了一遍：“这次真的就唱个歌啊？”

    “不然呢，还想干嘛？”

    “其实包个别墅房间蛮舒服的。”黄至凡推荐道，“到时候打游戏的打游戏，看电影的看电影……”

    周霆斜睨他一眼：“没钱、没兴趣。”

    黄至凡眼瞧着少爷要不耐烦了，阴阳怪气地喳了一声，这时瞥见面馆的小丫头从外头跑过来。

    小丫头叫徐晴，认识两人也好些年了，见着周霆那叫一个满面春风，直接是飞奔过来的，完全当他不存在。

    他不禁醋意横生：“我呢我呢！我是空气啊？”

    徐晴没理他，掏出一根棒棒糖递给周霆。

    黄至凡也伸出手：“我又没有？”

    她耸耸肩，没了。

    不知该羡慕小丫头还是羡慕他霆哥，老黄暗骂一声，“小没良心。”

    周霆一边拆开棒棒糖的包装纸，往嘴里送。

    徐晴又表情夸张地比划了一下，这下黄至凡抓到关键词了。

    “她说啥？啥漂亮？”

    “她牙疼，妈不让吃。”棒棒糖是薄荷甜味，周霆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棒棒糖是个会手语的姐姐给她的，那姐姐特别漂亮。”

    说罢还炫耀似的吧唧了下嘴。

    黄至凡咬牙切齿：“我一点都不喜欢吃棒棒糖，肯定是酸的。”

    小徐晴接着拽着周霆就到了满是画笔的桌子前，眼神放光地跟他比划着自己新画的画。

    黄至凡还在醋意头上，一看就道：“这画得啥玩意儿？”

    周霆默默伸腿踩他一脚：“她听不见可是会看脸色的。”

    黄至凡立马比了个大拇指：“不明觉厉！不明觉厉啊！”

    周霆找了张桌子坐下来，小徐晴贴心地给擦了擦桌子，周霆懒洋洋地冲黄至凡道：“别嫉妒，这就是沟通的艺术，有本事你自己跟她说话啊。”

    说起来都是一把辛酸泪，谁像周霆这怪咖，三年前他第一次来这吃面，发现小孩不会讲话，临时就拉着他报了个手语班，周霆学啥都快，很快四个人比手画脚的跟一家人似的。他自己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到现在还只会你好谢谢你真美，其他只能靠周霆做翻译。

    周霆煞有其事地盯着画看了一会儿，跟品艺术品似的，接着用手语比划道：“我很喜欢这幅画，小徐晴的作品给哥哥做生日礼物好不好？”

    两人也是有缘分，小徐晴的生日就比周霆晚几天，所以连续三年，两人一直都交换礼物。

    倒是一点都没有犹豫，疯狂点点头，但是表示，画还没竣工，他要等一等，到时候她还要签上自己的大名。

    “那徐晴想要什么？”周霆笑着“问”。

    小徐晴盯着他手腕。

    这下黄至凡倒是看懂了，心说小姑娘还挺知道什么贵的啊，周霆这块表，可是两人去意大利淘回来的！

    结果小徐晴却指了指自己的手腕，拿了笔递给周霆。

    这是想让他给她画一块。

    去年周霆领着她去了趟商场，给小丫头买东西，带着她大逛特逛，这孩子很懂事儿，只挑了套水彩笔。

    黄至凡想，我特么可真是小人之心，小朋友真简单啊，有点感动。

    周霆却懒散地摇摇头：“不行，哥哥画的表很贵，一般不给小朋友画，得换个礼物。”

    小徐晴撅撅嘴，佯装生气，但哪是真生气，立马撒娇地赖在地上。

    这时老板娘端着面出来，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小徐晴，她立马跟鲤鱼打挺似的起身，一脸“稳重”地去里面帮忙了。

    黄至凡叹了口气，真不知自己羡慕的是霆哥还是小丫头，周霆平时对他那叫一个敷衍加暴君，到小丫头这简直是个活菩萨！不知道他以后对女朋友怎么样。

    黄至凡忽然想起奶茶妹妹，忽然正色道：“对了。话说你跟小金后续怎么样？”

    哪壶不开提哪壶。

    周霆轻咳一声：“没后续。”

    黄至凡：“又给人冷黄了？”

    “冷什么？她一条消息都没给我发。”周霆觉得自己语气平淡，但黄至凡听着觉得有细微的怨气。

    没错。

    两人躺在朋友圈的通讯录里做尸体。

    面端上了来，浇头按惯例，比别人都多一倍。老板娘又用手语问他最近怎么不来，周霆指了指脚，比划了一下。两人对话老黄也听不懂，等周霆正过身来，又续上刚才的话题。

    “这不科学啊！是不是你不会聊。”

    “算了。”

    “怎么能算了呢！”黄至凡尝了口面，被烫到，但顾不上疼，“我不信。你是不是太高冷了。你但凡拿出对小徐晴的十分之一温柔对人家……”

    周霆偏头觑他一眼。

    这能一样吗？

    “难道吊着你啊？不过之前我也碰到过一个妹子，她聊天聊着聊着就神隐，简直搞我心态！但你说她一条都没给你发……我觉得奶茶妹妹不至于啊！”

    面对黄至凡这猛烈的输出，周霆索性将手机划开，丢给他。

    “自己看，真一条都没发。”

    黄至凡诚惶诚恐接过手机，真的只看到那天的聊天记录。

    ruan：“我到家了。”

    z：“好好休息。”

    “你这句好好休息回得也不太对劲。这不是要让人家开点话题嘛？”黄至凡先入为主地觉得，他就是冷淡大魔王。

    “那我该怎么回？”周霆讪讪笑了笑，“我回‘晚上梦见我’？我又没发春。”

    “真没别的事儿惹人家不高兴？”黄至凡道，“女孩子都很敏感的。有没有可能是你没意识到啊。”

    周霆愣了一下，想了想道：“倒是有个事儿。她出门的时候，刚好碰到隔壁小公主了。”

    “那就对了。话说隔壁小公主叫你也叫得太亲热了。周霆giegie周霆giegie的！”

    他阴阳怪气地学着，周霆嫌弃地看他一眼。

    “你对人家也挺温柔是不是？”

    “我没……”周霆还确实认真想了想。他确实对纪敏思说话会小心一点。但那是因为不熟，而且许姨人不错。听说是纪叔叔后来二婚的，压根不是纪敏思亲妈。她亲妈在她小时候过世了，后来小姑娘郁郁寡欢，还生了病。

    周霆这人，习惯性对一些弱小事物产生怜悯心，谈不上圣母，但总是忍不住多加关照。比如老徐一家三口，就是这个原因。

    而且许姨这人，他讲不清楚。她倒是挺颠覆后妈形象的，她对纪敏思极其宠溺。据说她出身不太好，跟纪敏思亲妈的背景差得十万八千里，或许也是这个原因，她处处都有些讨好，处处小心翼翼，就连他们家的保姆都看矮她一截。但她待他不错，他上他们家吃饭的时候，许姨会将他们的忌口，拿本子记下来。

    说起来，他对纪敏思额外宽容，一方面是因为邻里有爱，另一方面是有许姨的关系。

    “没吧。”他不太确定。

    “女孩子都很爱吃醋的。”黄至凡想，我有时候瞅着你对徐晴我都吃醋呢。

    “随便，麻烦。”

    “你不撩把人推给我好了，反正我觉得奶茶妹妹特别好！别暴殄天物！”黄至凡这句话其实本意是试探，周霆这人喜恶不强烈，但很好分辨，他真看重的事占有欲颇强。要是无所谓的，他压根不会多一句话。

    周霆冷冷看他一眼，道：“你没戏，想都别想。”

    黄至凡对他的反应了然于胸，于是就势点开阮意的朋友圈，啥也没看到，只看到一条杠。

    “嚯！她不是把你拉黑了吧？”

    “那应该不是，一开始就是一条杠。”老徐搞了几碟清爽小菜，周霆尝了一口，配三鲜面正提味。

    “那就是屏蔽你，那么现在还是有可能把你拉黑啊！”黄至凡看热闹不嫌事大地道。

    周霆一顿，脸色一黑，小菜都没夹稳：“她凭什么拉黑我？”

    “就是，她凭什么拉黑你啊！我得好好问问她！”

    黄至凡劈里啪啦地打字，微信显示发送成功音效，周霆眉头拧成川字，眼神像是要杀人：“你拿我手机发什么了。”

    黄至凡一脸的视死如归。

    微信叮咚一声，周霆脸色更像个暴君了。黄至凡挠挠头，求生欲说不强也强：“我这不是为了求知欲嘛，就想知道她有没有拉黑你，而且帮你主动一下嘛。”

    周霆把筷子一放，正要发飙。

    黄至凡投降道：“好好好！我就问她要不要来参加你生日趴体。”

    “我和她压根不熟，你邀请她参加我生日？”周霆抬手要揍他，这时看到小徐晴端着花生米碟子出来，忍住了，咬牙切齿道，“你是不是脑子被驴踢了。”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个？”黄至凡抓了把花生米，盯着手机道，“好消息是妹子没拉黑你，坏消息就是她说她要打工，来不了。”

    周霆彻底吃不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