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醉汉抬起头看了眼周霆，他身形高大，站在阮意身后逆光站着，显得冷漠又压迫感十足，便讪讪收了手，只讨好似的道：“误会误会。”
便退着往后走，走出两步，不甘心似的又挑衅地朝着地上吐了口口水。
周霆眼中的寒意更甚，松开车把手欺身要上前，被阮意一把抓住胳膊。
他侧头看向小姑娘。
“别理他。”
周霆低头看向她抓他胳膊的手，后者立马会意地轻轻松开，他扬眉，恹恹看着她，身上有薄薄的酒意。
“不认识了？”
阮意一怔，知道他指的是不是现在，是电梯里他看到躲开眼神的她了。
他没有等她陷进尴尬提问的耐心，只有一脸的颓唐和疏离。
阮意想怎么能把这事儿糊弄过去。
她不想惹他生气。
这时，一辆黑色的suv在面前停下，黄至凡伸出脑袋来，看清和周霆站在一块的人，不禁喜悦：“奶茶妹妹！”
周霆拧了拧眉，心说这厮是不长记性是吧，懒得理，低声自言自语一句。
算了。
“你真打工啊！”黄至凡盯着她的车，咋咋呼呼，“车怎么了？”
“没电了。”阮意余光瞥见周霆上了副驾，回答黄至凡，又补了一句，“附近就有充电桩。没事……”
天气很热，午夜的大街仍旧像蒸笼似的，但她显然没有搭车的意思，坐在前排的周霆犹豫着要不要开口。
这时黄至凡已经让司机把后备箱打开：“搭我们的车，搭我们的车。”
“放不下吧。”阮意见后备箱里散落的各种颜色不一的包装盒，有几个是粉色的包装，扎着更粉一点的丝带蝴蝶结，一看就是女孩子送的。
阮意正想婉拒，听到前排的周霆幽幽道：“那人没走远。你要是不想被醉鬼骚扰的话，就别拧巴了。我今天回清水湾。”
再拒绝就太刻意了，但胜在suv后备箱够宽敞，黄至凡将东西一叠，空出来了位置，将她的车放了进去。
阮意正要拉开车门坐进去，周霆侧头盯着她，忽然开门下来。
“你坐前面。”
阮意哦了一声，爬上了副驾，乖巧坐好，听到黄至凡笑着抱怨“我就不能和奶茶妹妹坐？醋意这么重哦？”
周霆面无表情地替她关上了门，给了黄至凡一个“再胡说八道杀了你”的眼神。
黄至凡转而问阮意：“奶茶妹妹打工这么晚……你们奶茶店这么黑心啊？”
“我帮朋友看了一会儿店。”阮意解释道，“奶茶店九点多就打烊了。”
车子里传来了导航更换路线的声音。
黄至凡解释道：“先送我呗，我比较近。”
周霆能不知道他什么心思么，语气不快：“我一个人拿得上楼？”
黄至凡轻咳一声：“奶茶妹妹，你待会儿帮霆哥拿一下呗。行么？”
阮意嗯了一声。
“别瞎撮合了。”周霆给黄至凡发了条消息，眼神冷淡地瞥向窗外，偏偏看到车窗玻璃倒影出来的女孩侧脸。
小小的巴掌大的脸，清晰顺滑的下颌线，脖颈很长。
他应该是会错意了，但凡稍微上点心，就算来不了，也会发条消息说声生日快乐。何况在电梯里，她明明看到他了。却故意装不认识。
这种感觉让人不舒服。
这时她也偏头，玻璃窗里，她好像在看他。
按照物理常识也知道，她这眼神不可能看到自己，但周霆还是没来由地心虚了一下，挪开了目光。
黄至凡可受不了这样的沉默，于是自顾自地开启话题：“奶茶妹妹，你们骄阳什么时候开学啊……对了，你们学校食堂还挺好吃的是不是！”
一边给周霆回复道。
“一会儿我走了你可得好好发挥下。别害羞！给我冲！”
周霆无语地锁屏了手机，懒得理。
黄至凡一下车，车子就再度陷入寂静中。
专车司机很靠谱，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空间里两个人的沉默发酵。
黄至凡下车时还特意绕到她的位置，用口型跟她示意了一下。
“哄哄他。”
阮意有些头疼。她可不知道男生要怎么哄，尤其是少爷这种硬茬。
过了会儿，阮意回过头来，问道：“你脚好了吗？”
“嗯。”许久没开口，他的声音显得沙哑极了。
“今天这么早……就结束了吗？”
“嗯。”
就是始终这么硬邦邦挤出个嗯字，敷衍极了。
这么聊天挺没意思的。阮意刚想扭头坐正，听到他开口道：“没什么意思。”
后座上光线昏暗，少年人像与黑色座椅融合在一块，显得有些落寞和孤寂。
“生日不开心吗？”
阮意早就感觉到了周霆的不爽。虽然他好像天生长着一副不太高兴的样子，但今天更多的是一种颓丧，或许是喝了点酒发散出来的幻象，但确实是藏不住的不开心。
她的声音很好听，像是羽毛扇子，轻轻地扫过耳畔。
他莫名地心口一松，语气松软下来：“嗯。有一点不开心。”
“每年生日都差不多。”
“那怎么样才有意思？”阮意问道。
周霆觉得舌头有些发麻：
“我也不知道。也许没意思的不是行程，是我自己的心态吧。”
夜里到清水湾开得也一路顺，一首歌结束，车子停在了附近的路口。
阮意把车子在一旁停好落锁，回身见周霆正一盒一盒地往外搬礼物。大大小小几十个礼盒。摞得他一人高了。
便转身去排挡处，问老板娘借一个编织袋。
袋子不好看，上面还有些油污，阮意怕周霆介意，抬头看了他一眼。少年人却没说什么，扯开袋子往里头塞。
“花呢。”阮意问了一句，不是有个小姑娘，送了他一大捧玫瑰吗？
“什么花儿？”周霆顿了顿。
“哦……”阮意猜他没把玫瑰带回来，可惜了，那玫瑰还挺漂亮，于是指了指易拉宝，“以为有人会送你花儿。毕竟你骄阳第一美男。”
易拉宝是黄至凡做的，对联写着“骄阳第一美男周霆”“玉树临风无人能敌”。
“笑我？”他难得露出了笑意。
哪敢。阮意看到他笑，压在心头莫名其妙的压力也终于疏解了，也跟着笑了一下。
两人总算将礼物装好，周霆提了一下，还挺沉。
“你拿得动吗？”阮意问。
他垂下胳膊：“拿不动。”
阮意伸手拎了另外一边，轻轻道：“那我陪你上去。”顺势一把准备捞起旁边的易拉宝。
“扔了吧。有垃圾桶吗？”周霆挑挑眉头。
“不太好吧。”阮意道，“上面有你的名字。”
“那烧了。”
“这更不好了。上面有你的名字。多不吉利。”
说罢一把将人形立排抱了起来。
“上面没写时间，明年还能用……”
她倒是爽利，这么打横抱着他的人形立牌，又伸手来揽编织袋的一角。
周霆索性一把拎起来，压根没给她机会。
“你拿那个就好。”
阮意愣了一下。
不是拿不动吗？怎么忽然有力气了呢。
到了清水湾，周霆回头看向身后的少女，她抱着他的人形立牌有些好笑，问了句：“沉么。”
阮意索性将人形立牌举起来：“没想到啊，你个子看着高，还挺轻的。”
周霆：……
电梯缓慢上行，他在反光的电梯镜里又瞥见了女孩子的眼神。
她长着一双小鹿眼，平时看着有些冷淡，但认真看人的时候，却显得很赤诚。
阮意和他四目相对着，轻轻开口道：
“电梯里是看到你了。但是人太多……我本来想发个消息给你。但是手机没电了。”
阮意心想，这算哄了吧。
电梯门开了，周霆摁了密码开了门，屋子还是她上次来的样子。他这阵子应该都没来住过。
“为什么搬出来住。” 阮意低声问道。
明明家里有那样大的房子，离学校也没有远太多。虽然清水湾的公寓已经很好了，但她去过他家。楼下那么巨大的影音室，环绕式的音箱，在那里看一整天的电影应该很爽。而且家里有父母照拂。热热闹闹的，才像家。
屋子里有些闷热，周霆找了遥控器打开空调，瓮声道：“我家没什么人气儿。我想住在人气旺盛点的地方。”
尤其是晚上清水湾公寓看出去，远处低矮的房子，还有热闹的街道，营造出来的万家灯火的感觉，不会给他空荡荡的感觉。
他抿了抿嘴唇。
“你爸妈经常不住家里吗？”
“倒也不是。就是处不太好吧。他们之间是，我和他们之间也是。”
从小到大，说集万千宠爱吧也是，但其实所有人对他的期待也高，他基本上扮演着所谓的完美小孩。
好像根本不允许他犯错。
有时候周霆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什么——一切都好像是习惯使然，有时候他压根不会关心自己怎么想。
或者说。他曾经确实以为自己是个完美小孩。
但好像并不是这样的。那些所谓的好，好像都是假象。
就像他爸妈，其实早在几年前婚姻就已经出了大问题——但却选择为了更大的利益存续着婚姻。
他其实能理解。但有时候觉得大人真的没劲。他都十七八了，他们却还是把他当一个脆弱的孩子，在他面前表演着恩爱的大人。
有一次他午睡被家里砸东西的声音惊醒，起身到门口的时候听到爸妈压低声音的争吵。
其实他已经听到无数次。只是之前总是犹豫着要不要过去戳破他们表面上的和平。
他知道爸妈之后会做什么，在他出现的时候佯装无事发生，体面互动，就好像，拿他当傻子一样。
那次周霆就不想做傻子了。他吭哧吭哧下楼，客厅里砸碎东西的父母脸色惊慌，他装作浑然未决地去冰箱拿了一瓶饮料，然后若无其事地回头，等待他们的表演。
果不其然，他妈说：“吵到你了？妈妈刚才不小心。”
他盯着地上的碎片。
淡淡吐出两个字。
“挺贵。”
周父似乎情绪收敛得没那么快，面上愠色都未退，但还是就着台阶下。
“没事。这不是不笑心嘛。”
有些东西，好像戳破了之后，就没办法假装了。
从此以后家里的气氛很诡异，他们对外仍旧扮演着最体面的夫妻，但在家里的相处极其漠然，像是最熟悉的陌生人。
周霆在那份漠然里冷眼旁观。那段时间他极其压抑。一方面他觉得这些能算什么事，可这些东西就是时时刻刻在影响他。
“我也没资格说什么，比起很多人，我确实拥有得已经很多了。”他低头，叹了口气，“我可真特么矫情。”
阮意正一样一样地往外拿礼盒。
编织袋得还给老板娘。
“你朋友应该很多。”
周霆顿了顿：“要看怎么定位朋友了。”
如果那些和他压根不熟，出现在他生日上的算进来，他的朋友的确很多。
阮意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他好像没看起来那么骄傲。
在夜排挡借东西的时候，她回头看到站在路口的周霆，身影拉的好长，看上去有点孤独。
尽管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不开心，但她确实希望自己能做点什么。
想让他稍微开心一点。
于是阮意回过头来，看着他。
“周霆。生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