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这句“生日快乐”猝不及防,墙上的电子时钟已经翻页,此时早就是次日凌晨。

    过期的生日快乐。

    少爷果然难哄,这时嗤了一下,好像刚才的脆弱都是她的幻觉。

    少爷从茶几下翻出一个新的香薰,点上,荧光照得他棱角分明的脸多了点柔和,见阮意愣着,忽然盯向她的包。

    阮意随手放在沙发上的帆布包敞着,里头是她的卷子和小孩“夹一送一”的赠品狮子。

    他微微侧目,看向她:“送我的?”

    阮意有些尴尬。

    总不能说,不是的,你误会了。少爷的情绪好不容易转圜,他这个人看起来不太好哄。

    于是她有些为难地嗯了一声。

    得到她的承认后,周霆伸手将狮子捞出来,扬眉看她:“就这样?”

    是嫌礼物不够贵重么?阮意皱皱眉头,补了句:“我夹了蛮久的……”

    荧光照得少女的脸色看上去有些绯红,周霆轻咳一声,将狮子放在沙发上:“不说句生日祝福吗?”

    阮意脑子里冒出这少爷在球场时孔雀开屏的样子,心里咯噔一下。

    “嗯……那祝你平安顺遂,前途似锦?”

    少爷点评道:“没创意。”

    真难伺候,不过这些的确是他本来就会有的。

    “那就祝你今天睡个好觉,做个好梦。”阮意脸一红,快速地道。

    扭头将编织袋叠好,扎了个简易的蝴蝶结,起身拿起沙发上的帆布袋,瞥见茶几上火苗攒动的香薰,顿了顿:“你……今天吹蜡烛了吗?”

    “没有。”周霆不明所以,蛋糕倒是砸了,不过因为寿星低气压,没人敢砸他,黄至凡都因为去上洗手间逃过了一劫。

    “睡前记得吹。”阮意想起这家伙上次烧到底芯的祖马龙,觉得怪心疼的,但提醒好像很多余,又没花她的钱,于是没头没尾来了句,“那个……我先走了。”

    清水湾到她家并不远,周霆还在反应她这句“睡前记得吹”,抬头见阮意已经跑到门口,轻手轻脚地带上了门。

    今天吹蜡烛了么?

    睡前记得吹。

    周霆品着这两句话,嘴角不易察觉地轻轻一勾,再回头看向沙发上的丑狮子,拿起手机转手拍了一张给老黄。

    黄至凡不知该怎么点评这个丑狮子,搁狮子王的世界里,肯定是要被霸凌的那种,眼睛都有些对眼,但还是很认真地回道:“奶茶妹妹送你的么?”

    z:“嗯。”

    黄至凡:“虽然我不得不说这狮子可真够丑的。但上次咱俩为了个蝙蝠侠,夹了400多个币。”

    z:“嗯。”

    黄至凡被周霆嗯得有点烦躁,再想起车里周霆一言不发的样子,心说你就傲娇吧,傲娇下去的结果就是注孤生:“我就说她肯定憋大招呢!她还跟你说啥了?”

    z:“她刚还问我生日有没有吹蜡烛,让我睡前记得吹。”

    黄至凡:“这是知道你没吹蜡烛吃上蛋糕,要让你补许愿仪式呢。不得不说,奶茶妹妹真贴心!对了,你拆到我的礼物没,绝对惊掉你大牙。”

    z:“不知道,明天拆。本大爷倦了,今天不想掉大牙。退下吧。”

    黄至凡:“怎么就倦了呢,我不相信你今天睡得着,你信不信,奶茶妹妹今天一定会联系你。这次,一定!”

    周霆把手机一关,往沙发上一躺,那只狮子正对着他的脑袋,深夜的屋子里很安静,只有空调发出微弱的启动声。

    好像有点对眼,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

    但看久了,好像也挺顺眼。

    他坐直起来,盯着桌上的香薰蜡烛,然后微微闭了闭眼。

    许愿这事儿是不是幼稚了点?但算了,一年就一个生日,许一个就许一个吧。

    脑子里浮现出烛光照耀下的女孩的脸。

    面色有些绯红,似乎有些局促:

    “那祝你今天睡个好觉,做个好梦。”

    *

    阮意将电瓶车推回小店,冲上电,姑姑已经在超市的躺椅上睡着了。

    她睡着时眉头总是紧锁着,偶尔还会有梦魇。

    阮意给她盖毯子时,姑姑忽然转醒,声音沙哑,看起来极其疲惫:“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我去金珊瑚家写作业,然后睡着了。”

    她不想让姑姑知道她还在打工这件事,出门的时候,都会说和同学一块去复习了。

    姑姑没有怀疑,嗯了一声,叮嘱她读书不要太辛苦,离高考还有大把的时间呢,别把身体熬坏。

    阮意答应下来,问她要不要回家睡,姑姑摇摇头:“不回去了,明天早上有批货凌晨送来。哦对了,你别忘了,明天下午我们要回乡下扫墓。”

    “不会忘。”阮意点点头,“那我回去睡了。”

    隔壁棋牌室灯火通明,沿街小吃店的电视上,正在播放衣香鬓影的场景,有喝多的醉鬼在街边撒酒疯,路口悬着的灯泡倒影在地上的小水塘,像是一个没人要捡的月亮。

    手机滴了一声,她打开微信,z发来一条消息:

    “到家了么。”

    一旁支起的烧烤摊烟熏火燎,四处都是人气,暖光灯下,少女皱起眉头来。

    都说撒一个谎需要无数个来填。

    她不喜欢这种感觉。

    她站在家楼下,揣摩着该怎么把这件事讲清楚,字儿打出来又删掉。

    “其实我之前告诉你的名字是假的。”

    删掉。

    “其实我叫阮意。”

    她顿了顿,脑子里浮现出周霆的脸,喝过酒微醺的少年眼睛有点泛着血丝,眼神锋利而傲慢,问她:“为什么要骗我?”

    又删掉。

    关于她骗他自己叫金珊瑚这件事,好像不是三言两语讲的清的。

    于是她吁出一口气,问:“你后天下午有时间么?”

    *

    次日早上,阮意和姑姑一道坐大巴回了老家,老太太其实早年就搬到城里,一直在百步巷居住,但在她病逝大半年前,跟阮意说过很多次,她死后,不需要墓碑,就把她的骨灰洒在老家祖宅前的枇杷树下就可以。

    当年阮意爸爸是在海上走的,尸骨没有捞到,只烧了些贴身衣物作为骨灰,寄存在骄阳市的殡仪馆。

    尽管死不见尸总怀一丝念想,但这么多年过去了,阮意早就不做“爸爸有可能还活着”的这种梦了。

    奇迹这种事,不太会发生在普通人身上。

    所以,阮学琴没办法真的什么都不给留,于是做主将母亲和哥哥的灵牌请回了老家。

    坐大巴车回去的公路上,阮意昏昏沉沉,梦到奶奶走之前。

    她们住的小区是老小区,其实这种丧事屡见不鲜,阮意看多了,从小就不怕。小学的时候,金珊瑚来看她,正赶上附近摆灵堂,吓得她脸色苍白直抓阮意的手时,阮意已经可以一本正经地告诉同龄的好朋友:“这种事很正常的,人老了就会死啊,这个世界上又没有鬼。”

    她比同龄人向来要成熟稳重得多,有时候,觉得这好像是与生俱来的能力。

    奶奶是癌症病逝的,只治了没几个月,病情凶险,老太太不打算浪费钱,执意从医院出来。阮学琴当时死活不同意,哭了三天三夜也没劝动老太太。她就坐在佛龛前,说人的命都是有定数的,强留不行,这钱治下去,就得把这老房子给抵了,到时候她和阮意住哪?阮学琴去找房本,可哪找得着,任她一哭二闹三上吊,老太太岿然不动地坐在佛龛前,死活不肯去医院。

    她自认为自己已经是懂生死的年纪,也知道人老了就会生病,会死。但这事儿真落她身上,她也怕。但奶奶跟她说:“你姑姑没你坚强,我走了她估计扛不住,小意,到时候啊,你得撑着。”

    跟她说这句话时,正是梅雨季节,南方老房子潮湿得不像话,墙角的青苔发出腐烂的味道,屋子里混杂着中药和佛香,被子几天都晒不干的霉味,以及奶奶身上的气息腐朽。

    后来想起来,像带着味觉的梦。

    背景音是一声又一声的木鱼。

    她像是被催眠,鬼使神差地擦干了眼泪:“好。我撑着。”

    那天之后,奶奶带着她去吃街坊的白事儿。她就真的看得仔细,一样样记下来,走什么仪式,要请哪些人帮忙,去哪里定纸花和蜡烛,有哪些风俗习惯,甚至包括奶奶走了之后,她的那些卡要怎么注销,养老保险怎么领,需要哪些文件,遗产就只这么个老房子,老太太写了遗嘱,留给了阮意。

    小姑娘从小就聪明,很快对葬礼的事就深谙其道,但就是有一项她不太懂。

    她压根不知道该怎么告别,很多次想和奶奶再说点什么,但最终都觉得词穷,想着明天再说。

    奶奶走的时候是那年春末的早上,或许更早一些,阮意像往常一样起来上学,临走前给老太太热了牛奶,一切都毫无征兆,她走到床头时,奶奶已经没了呼吸。

    她没有慌乱,在奶奶的鼻翼探了一下,脑子里只空白了片刻,很快想起那句“你得撑着”,就起身出去一个个地打电话,她甚至还非常理智地打了个电话给班主任,跟他说家里有点事得请个假。

    最后一个电话是打给许兰湘的,对方没有接。

    姑姑赶回来之后,家里涌进一堆人,她站在人群的外侧,听到阮学琴豪啕大哭的声音:“妈……怎么办啊……我没有妈妈了啊……”

    那年,阮意十四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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