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总，这是研发部新的检测结果，您过目。”
秘书走进于海森的办公室，将一份文件放到桌上。
于海森大致翻看了一下，瑞思的要求本就不合理，这检测结果已经没什么可挑剔了，他担心的是这样下去B轮投资什么时候能到账。
“可以了，发给枫桥资本吧。接下来还需要做什么我们随时配合。”
秘书又把一份文件放到于海森面前，“还有就是，云杉资本的协议发来了，他们可以投2亿，要15%股权，要求是三年内完成上市，否则管理层要高价回购股票。另外董事会的席位也要2个，重大事项他们是有一票否决权的...您看一下。”
2亿，确实能解决试剂盒投产的需要，可他们投进来以后，枫桥资本的股权就会被稀释得所剩无几了...于海森犹豫着，他也不喜欢云杉这种侵略性的投资机构，如果答应了云杉基本上就没办法和枫桥资本合作了。
于海森拨通了张奕的电话。
“于总，怎么样，协议有什么意见么？我们很重视大健康领域，知吾科技可是我向投委会重点推荐的项目。”
张奕正坐在国贸顶层的写字楼里，俯瞰傍晚的CBD。
“协议我刚看过了，张总，确实很大手笔，不过，三年的对赌也让我觉得压力很大啊。”
于海森想起第一次创业的时候，也是败在了和投资机构的对赌协议上。
“诶，不要这么说嘛，我也是对你有充分的信心，三年内你一定会成功的，而且云杉有非常资深的行业经验，我们投资以后这些都会毫无保留地提供给知吾科技，你相信我，现在要做的就是接受投资，迅速投产，抢占市场，我唯一的要求就是...”张奕狡黠一笑，“让枫桥资本出局。”
“你再给我一些时间考虑吧。”
于海森挂了电话，无论如何，也应该先等等瑞思的结果再说。
考虑？张奕冷哼一声，把手机扔到了桌上，知吾科技这种公司，怎么会拒绝2亿的投资，他给的对赌条件已经仁至义尽了，真是不识抬举。
“总监，新星医院的经营数据发来了，初步满足我们的条件。”
投资助理这时走了进来，把整理好的资料递给张奕。
“那就尽快给他们放款吧，蔡宇新还想正月初七开张呢。”
结束了圣诞节的长假，瑞思基金的基金经理们陆续从世界各地回到了办公室，今天要开新一年的投资策略会，Adam也亲自出席。
讲完了美国和欧洲的基金运作情况，Adam总结了几句，“各位，过去的业绩再完美，也都已经是历史了，我们应该思考未来十年甚至更长的时间，如何还能保证这样的投资回报，经济衰退、失业高企，这是欧美普遍面临的窘境，我们是时候把目光放到新兴市场了，比如中国。”
“我们在中国的子公司已经成立了，目标是今年基金规模达到300亿美金，主要是医疗、环保和高科技行业，我们对中国市场还不够熟悉，所以会和当地的投资机构合作，合作方式是成立合资公司，他们提供项目并作为管理人，我们提供资金。”
这是投资总监Evan。
“说到中国，枫桥资本刚好发来了上次项目的检测数据结果。”
Steve打开刚刚弹出来的一封电子邮件。
“枫桥资本实在是太...”另一位总监Bob摇摇头，他本想说太小了，但又想了个更礼貌的词，“太年轻了，我们如果都投知吾科技这种小项目恐怕要累死，上次也是给安小姐面子，才提了个万分之一的误差要求。”
Adam笑了笑，“Steve，先说说看，检测结果怎么样？”
Evan开玩笑地说：“我听说贝迪实验室的工程师，两次检测的误差都在万分之五以上。”
万分之一是不可能达到的。
“根据枫桥资本发来的数据，他们和贝迪实验室的误差，在万分之一点五。”Steve不紧不慢地说，把数据结果投映在了会议室的大屏幕上。
会议室一片安静，不乏有人赞许连连。
Bob耸耸肩：“所以，没有达到要求不是么，这个项目被否了？”
收到了贝迪实验室的数据结果后，安安在会议室一脸凝重。
“按照他们发过来的数据计算，误差在万分之一点五，”安小和叹了口气，惋惜地说：“就差一点点了...蔚教授指导研发部检测了成百上千次，这已经是最稳定的结果。”
“算了，那就及时止损，瑞思基金我们不争取了。”
安安转而又问何遇：“于海森最近没有着急催B轮投资的事儿？”
“没有，但最近为了争取瑞思的投资，他们一直很配合。”
安安思忖着，“还是有点奇怪...他那么着急要投产，恐怕在想其他办法了吧。”
“你是说，他在见其他投资机构？”
何遇的脑子里突然冒出了他的老东家，云杉资本。
“这也不怪他，投资的事情我来想办法，散会。”
话虽然是这么说，但自己又能有多少办法，安安开车疾驰在回家的高速公路上，除了枫桥资本募资的压力，还有一口气堵在胸口，这让她从地下车库到电梯间都是一张冷冰冰的脸。
蔚瑾煊带着一摞期末考试试卷回家，他们在电梯里遇到。
“回来批卷子啊？”安安望着蔚瑾煊，最近他经常抱着一摞试卷回家。
蔚瑾煊点点头，对这张生人勿近的脸，还是忍不住表现出了最大的好奇心：“怎么，那个项目不太顺利？”
“他们把贝迪实验室的结果发过来了，最后误差在万一点五。”
安安语气平静，内心却愤愤不平。
她又问：“你为了这个检测，花了多少个周末。”
在她看来，没拿到瑞思的投资，这整个过程都变得毫无意义，不仅浪费了知吾科技的人力和财力，还耽误了蔚瑾煊的时间。
“也就几个周日吧。”准确地说，是过去这个月的每一个周日，蔚瑾煊看着安安，她怎么还有点气鼓鼓的，到底生气的是什么？
“你一开始就该和我说没有希望，大家就都不用浪费这时间了。我以后再也不找什么海外的基金了。”
“你在生气这个啊，我倒是不觉得浪费时间，这种事情我做的太多了，没有结果的实验，没有发表的论文，还有拿不到经费的课题，如果每件事都确定有回报才去做，那反而太无聊了不是么？”
蔚瑾煊的话多少有些安慰，安安点点头：“你能这么想就好，这个项目所有人里面，只有你的时间最宝贵了。”
晚上九点多，安安接到一通跨洋电话。
“安小姐你好，我是Steve。我们收到了检测结果，真的很遗憾，就只差一点点。”
这个人说话的语气永远都是礼貌平和，但此时，安安却听出了一丝高傲。
“我倒是没什么遗憾，为了你们提的要求，研发部整整加班了一个月。所以，您打来电话是通知我无法合作么，那其实不用这么麻烦。”
安安正坐在钢琴前，一袭长裙及地，纤细的指尖在黑白键上随意地拨弄了几下，果然很难听。
“哦不，实际上是Adam想请您吃个饭，不知道是否愿意赏光？”
吃饭？Adam这样举足轻重的人，能主动约人吃饭也是不容易，可她也不愿意再这么耗下去了。
“真是抱歉，Steve，我最近很忙，真的是没有去华盛顿的安排。”
“哦不，是我们要去北京了，为了子公司的业务，所以如果方便的话咱们北京见？”
安安又按一圈钢琴，那么优雅的乐器竟然每次都能发出不一样的噪音，也是稀奇。
这老头原来要来北京了，那吃顿饭有什么的，买卖不成仁义在，安安答应了：“没问题，我请他吃涮羊肉。”
她最后十指飞舞，在琴键上又发挥了一阵，然后打开电脑开始加班。
隔壁的蔚瑾煊单手撑在桌上批阅试卷，混乱的琴音让他眉头紧蹙，她果然今天心情很不好，又在折磨那架钢琴了。
国贸顶级写字楼附近，有条小巷，巷子里除了日式居酒屋还有几家酒吧，晚上十点多是酒吧最热闹的时候，挤满了刚结束一天工作迫切需要酒精来安抚的人，云杉资本投资部更是这里的常客。
“哎真的烦死了，我刚为了知吾科技那个破项目，改协议到现在，明天说不定还要飞去上海，真不知道总监怎么想的，这么小的公司为什么非要这么上心，每天例会都要问进展，恨不得马上把钱给人家打过去。”
“你就知足吧，不像我，总是分到一些遥遥无期的项目，总监连问都懒得问，你别忘了我们年终奖是怎么考核的，项目多还抱怨。”
“那要不你来跟知吾科技？那企业老板也是奇葩，还在我们和枫桥之间犹豫，脑子坏了简直，枫桥现在所有的项目还不都是跟在我们屁股后面投的。”
“行了行了，喝酒吧。”
坐在角落里的何遇静静听着，酒只喝了半杯就结账离开了。
他拨通了安安的电话：“我现在能确定了，于海森正在和张奕沟通，估计合同都快敲定了。”
“什么？！”
安安气得把琴键当桌子来拍，张奕，这真是个阴魂不散的名字啊！
收到了云杉资本的投资款，蔡宇新忙得不亦乐乎，新店选在了东三环外的一栋甲级写字楼底商，众多商场环绕，一想到他的目标客户就在门外川流不息的人群中，蔡宇新干劲十足，立刻着手新店的装修，争取春节后尽快开业。
除了云杉资本，他的天使投资人安安也算是知遇之恩，蔡宇新筹划着，春节前张罗个饭局，感谢一下他的投资人们。
张奕欣然答应了，在听到蔡宇新会邀请枫桥资本时，好像更有兴致了。
“我一定出席，蔡院长，春节前刚好大家聚一聚，我带上我们投资部的同事一起。”
但安安就不是很情愿了，知道了云杉资本在挖她项目，她对张奕恨得牙根痒痒。
“不用客气了吧，我就投了200万，那你请云杉就好了，我最近还忙着给新项目募资呢。”
蔡宇新一听不乐意了：“只请云杉怎么能行呢，你投的钱不多，但对我来说意义重大啊，你一定要来，春节前大家都要放假了，别拿工作说事儿。”
“行吧，给你个面子吧。不然我可懒得和云杉资本吃饭。”
和安安挂了电话，蔡宇新又发起信息来：下周六我组织一个庆功宴，你得来给我捧场啊。
蔚瑾煊做完手术出来已经很晚，看到信息给蔡宇新回了个电话：“你庆功宴我就不去了啊。”
“我的投资人可都会来，除了云杉资本的张奕，还有我的天使投资人，或者说是你的天使，安小姐也会来，你确定不来吗，这些人你都认识啊。”
这也没能打动蔚瑾煊，“那天我有门诊，再说，你们是工作上的事情，我去干嘛。”
蔡宇新悻悻作罢：“好吧，你要是真的没时间就算了，我打算带他们去雁栖湖那儿找个度假村，这不是想着你也顺便放松一下嘛。”
“你们好好玩吧，”蔚瑾煊刚要挂，突然又想到了一件事：“你这庆功宴，要喝酒吗？”
“废话，我可准备了一整箱白酒。”
“把地址发我。”
蔡宇新一听精神抖擞：“得嘞，咱们俩一起，把张奕放倒。”
蔡宇新把庆功宴的地点安排在了雁栖湖附近的温泉山庄，清幽僻静，是个周末休闲放松的好去处。
安安带了投资部的小王一起出席，而张奕带了四个人，饭局刚开始，蔡宇新十分官方地说着场面话。
“新星医院能顺利第一家分店，还得感谢两位对我的支持，我先干了这杯，希望大家这两天玩得尽兴。”
小王也知道自己的任务是给老板挡酒，自觉地拿起白酒杯一饮而尽，安安轻轻啜了口果汁，大方地吃起她喜爱的凉拌豆苗。
张奕陪蔡宇新喝了几杯后，就示意他的下属们轮番敬酒，没过多久，蔡宇新和小王就寡不敌众，有点招架不住了。
老蔚你怎么还不来，蔡宇新不停发信息催着蔚瑾煊。真是失算了，早知道也多带几个人，现在别说放倒张奕了，自己马上就要被灌得头晕眼花了。
张奕拿起一个新的白酒杯倒满，把目标对准了大快朵颐的安安。
“安总，我们很有缘呐，先是零一科技，然后是新星医院，总是投了相同的项目，我敬你一杯。”
张奕喝下一杯，然后把另一杯酒转到了安安面前。
小王很想拦下这杯酒，可张奕的下属们马上就把他按住了：“来来，小王，我敬你，我干了，你随意啊。”
安安轻轻笑了一下，那抹鸽血红的唇色露出不屑，“张总，我酒精过敏，真的喝不了。”
“这么小的一杯也过敏，安小姐是故意不给我面子吧？要不这样，你就喝一口，这总行了吧。”
张奕又喝了一杯，不依不饶盯着安安面前的酒杯。
“我来，我来，”蔡宇新拿起了安安面前的杯子，眼睛一闭灌进了喉咙，“安老板确实不能喝酒，这杯我干了。”
马上就引火烧身，张奕又倒了一杯，“蔡院长好酒量，我再敬你一杯，预祝你第二家分店也早点开张。”
和张奕又喝了一杯，那四个下属马上蜂拥而至，蔡宇新就要扛不住的时候，蔚瑾煊终于是姗姗来到。
“老蔚！你可算是来了啊！”蔡宇新几乎是带着哭腔，把蔚瑾煊拽进他和安安中间的座位上。
蔡宇新用力攥着蔚瑾煊的肩膀，一字一顿地说：“云杉资本的张总，实在是太热情了啊！刚刚还想敬安老板酒来着...”
蔚瑾煊的目光扫了下，安安面前没有酒杯，只有一杯果汁，那看来自己没有来晚。
“蔚教授啊，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张奕没明白蔚瑾煊和今天的饭局有什么关系，但还是示意下属给蔚瑾煊倒酒。
“我和蔡院长是同学，不过今天不是以同学的身份来的，”看安安因为那盘转走的豆苗放下筷子，蔚瑾煊又轻轻一转，转回了她面前，才又慢悠悠地说：“我是枫桥资本的顾问。”
“哦？没想到枫桥资本竟然请的动你，当年我们提了那么好的条件蔚教授也没答应。”
张奕和蔚瑾煊喝了一杯，安安在一旁笑意盈盈接上了话：“不一样，蔚教授给枫桥资本做顾问，是免费的。”
蔚瑾煊心里赞叹，这添油加醋的本事看来是天生的。
“蔚教授原来是爱美人不爱江山，我很欣赏，敬你。”张奕笑着又和蔚瑾煊倒了一杯酒。
又喝了几杯，张奕终于面露难色了，蔡宇新这时缓了过来，又灌了他几杯，张奕连忙摆手趴在了桌子上。
饭局终于要结束了，蔚瑾煊悠闲地夹着菜，安安问：“蔡宇新让你来的？你这么远跑来吃顿饭，何必呢？”
从医院到雁栖湖有七十公里，她真是不理解他过来干嘛。
蔚瑾煊笑笑：“我早就吃过饭，严格来说，我只是来喝酒的。他不是一直要敬你么？”
蔚瑾煊的目光转到趴在桌上的张奕。
“他敬我，我才不喝呢。”安安朝那个方向翻了个白眼，不说她讨厌张奕这个人，她最看不惯酒局上劝女性喝酒的男人，向来不会给什么好脸色。
蔚瑾煊又尝了口那盘豆苗，“那他一直对你举着酒杯，不觉得场面难看么？”
安安满不在乎：“就是要让他难堪啊。”
蔚瑾煊放下了筷子，也不再反驳了，不管怎样，她还能坐在这活蹦乱跳地斗嘴，总比脖子上都是红疹要好，轻声说：“你自己记得不能喝酒就行，我走了。”
“你今晚不住这吗？蔡宇新给大家都订了房间。”
安安的目光跟随着蔚瑾煊，他已经站起来走到了门口：“不了，我早点回去了。”
他晚上还想看几篇论文。
蔡宇新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下属们也扶着张奕起身离开，服务员在身后提醒：“房间都在对面的院子里，各位如果喝过酒今晚建议不要泡温泉。”
安安跟着人群心不在焉地走向山庄的院子，饭局本来就无聊，蔚瑾煊来过又离开之后，好像更无聊了。她正走神儿胡思乱想着，蔚瑾煊的电话打过来了。
“你冷吗？”
“嗯？”她大脑放空着，还没回答这个问题，就听到身后一阵加快的脚步声，一件厚重的黑色大衣披到了肩上。
“喂，蔚瑾煊...”
蔚瑾煊没有回头，朝着酒店大厅的方向走了。
安安对一旁的小王说：“小王，你就留在这儿，代表公司参加明天的活动。”
小王头晕目眩地答：“哦哦，好...老板你去哪儿啊？”
“我回市区了。”
她裹了裹身上的大衣，朝着那个远去的背影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