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德殿是内宫大尚宫李玉淑的住所。往日李青岚踏足这里多半是为了看望皇子李衡，如今李玉淑精神不济，李衡就被抱到清宁宫暂时交给李太妃抚养。

    “这是用宫里今年新制的桂花蜜泡的蜜糖水，喝了能让你心情好一点。”李青岚将一个玉碗递到李玉淑手中。

    “多谢圣上。”从宫外回来以后，李玉淑就精神恹恹，食欲不振。她自己也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只是怎么也过不去心里那道坎。

    “孙清正孙爱卿前几日给朕递了一封奏折，也许你看过以后心情能变的不一样一些。”等李玉淑将蜜糖水喝完，李青岚便将一封奏折递给她。“玉淑，不是只有你一个人为崔氏的死内疚难过。”

    武德十八年秋，在太常少卿孙清正的建议下，女皇李青岚下旨改革帝国的医疗制度，在全国各州县设立济慈院用以培养医女，并且将济慈院纳入太常寺的管辖范围，凡是济慈院的医女都享有从九品下的官职待遇。凡是帝国的良家女子，若有疾病者或者遇到产育问题都可寻求济慈院的医女救助。从此以后，医女再也不是皇室独有的医疗资源。因为医女被皇帝正式纳入帝国的医疗系统中且医女的地位被提拔为女官，全国各地的济慈院在招人的时候很是轻松，许多人家都愿意将自家女儿送去学医。

    在这桩旨意下达之前，李玉淑帮着孙清正在朝堂上极力陈述厉害，分析形势，最终说服了朝堂上一众大臣，使这项政令得以实现。可即使这样，李玉淑的心里仍旧感觉不到快乐，每日仍是心情低落。

    “玉淑，不如你出宫吧。”李青岚总算明白，常年的在内宫操劳和崔氏的死是双重影响因素，这些压力如同一块巨石，快要压垮这个年少时的伙伴。

    “圣上又跟臣开玩笑，臣是圣上亲封的内宫大尚宫，是宫里的女官，哪有出宫的道理。一日入宫为女官便终身在宫里。”听到李青岚的话，李玉淑有些不敢相信，女皇竟然要她离宫？

    “朕没有在跟你开玩笑，宫里没了你还有元尚宫，章尚宫，再不济宁王的女儿李年年不愿意嫁人，朕正打算将她招入宫中封为女官。你在宫里待太久了，比起留你在朕身边，朕更希望你能安康快乐。玉淑你离宫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吧。这也许比太医给你开的任何药都管用。”

    “谢圣上隆恩，臣遵旨。”听到李青岚如此说，李玉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内心的抑郁之情流下了眼泪。

    “我大周帝国大好的河山，玉淑可想一想要去哪里？朕这一生大约是无法离宫，你就去替朕看看这大周的江山。”

    “臣想去江州，之前裴嫂嫂入宫的时候与臣讲起她和二哥在江州见到的风貌，那时臣就很想有朝一日去看一看。臣还想去叶州，臣想去看看我的姐姐玉仪。”

    武德十八年，女皇李青岚下旨命内宫大尚宫李玉淑代皇帝出宫巡视帝国。虽然名义上是代皇帝巡视帝国，李玉淑的出行排场倒也不是很铺张，只带了十几个伺候的宫人，两百个负责护卫的金吾卫和随行的太医。圣旨早就在她出发前就下到了江州，江州刺史薛崇训按照皇帝的旨意早早的为李玉淑准备好了下榻的住处。

    李玉淑离宫的那一天，李青岚并没有去送她，只是让公主李瑶带上弟弟妹妹去相送。等到队伍离开帝都行至思淼亭李玉淑才感觉到自己是真的离开了宫廷。一路上，巡视的队伍走走停停，一直走了快两个月才到江州。到了江州，李玉淑派去传信的金吾卫早就带着江州大小官员在江州城外迎接她。

    “臣江州刺史薛崇训携江州长史陈唤之、江州司马曹容及江州一众官员参见李尚宫大人。”

    “众位大人免礼。”她平时不怎么与大臣打交道，面对江州的大小官员，李玉淑这回只能下车和他们打个照面。

    “天色不早了，李大人一路幸苦，臣奉圣上旨意为李大人准备了修养的别墅，请李大人随下官前去休息。”

    不知怎么的，李玉淑突然觉得这个江州刺史有些面熟，他见到她还有几分高兴。可是路上颠簸真的是走的太累了，李玉淑来不及细想就带着随从往要下榻的别墅去了。别墅不大，布置的十分清新雅致，极具江南特色。

    “这个地方好，让薛大人费心了。”

    “李大人满意就好。”

    到了别墅，李玉淑又和这位薛刺史寒暄了几句。等薛崇训离开以后，李玉淑才带着随行人员开始安置。停留在江州的日子很是惬意，李玉淑派人知会了江州刺史薛崇训，让江州一众官员不必前来拜见，因此哪怕住了好些天，这别墅里每日只有她自己和随从。别墅里的厨子也是江州刺史府安排的，是本地厨子，做的好一手江南菜，江南菜合李玉淑的胃口，加之连日来清净的修养，她的身体恢复的很快。两个月后，太医便诊断她身体已经无恙，可以出门走动。

    “芸芸，太医说我的身体已经大好了，接下来我们出门干点什么好呢？”听到太医的诊断，李玉淑开心极了。随行的女官班芸芸本就是江南人士，是以李玉淑此次离宫将她带在了身边。

    “回大人的话，下官以前也没来过江州，不过早就听说江州城中的南湖风光很不错，不如咱们挑一天去泛舟南湖。”

    “好啊，那我们就先去欣赏一下南湖的景色。”

    第二日，李玉淑就带着班芸芸泛舟南湖。江州是帝国东南地区的商业枢纽，商业繁华自然秦楼楚馆也多。李玉淑一行人租了一个小画舫游湖。此时正值初春时节，在南湖上游湖的人很多。许多文人墨客，商业巨贾走上青楼美人的画舫，轻歌曼舞，吹拉弹唱，演绎着一段段人间风流故事。李玉淑从画舫里面向外看，既看风景也看人。

    “大人，你看那边的那座画舫是这湖面上最大的。也不知道上面都是些什么人？”班芸芸指着附近一艘画舫说到。李玉淑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湖面上确实有一座又大又漂亮的三层画舫。

    “船家，那是谁家的画舫？”

    “两位姑娘是外乡人吧。江州人都知道那座画舫是彩凤楼的，上面都是彩凤楼里的姑娘。今日，必是那彩凤楼的花魁忆娘在陪客人游湖呢。”

    “原来是一群青楼女子。”听见船夫的解释，班芸芸瞬间就对那座大画舫不感兴趣了。怎料那座大画舫却向她们这边驶来，在离她们三尺的地方停了下来。船头走出来一个衣冠整洁的小厮。

    “我家主人想请对面船上的两位大人到大画舫上一叙。”小厮说着还毕恭毕敬的行礼。

    “不知你家主人是何人？”

    “回禀大人，我家主人姓薛。”

    “哎呀，忆娘今日陪的客人是薛刺史啊。”一见到小厮，船夫就脱口而出，“只是刺史怎么会要见您二位姑娘？”

    “船家，你在此处候着，我与我的同伴去去就来。”李玉淑也搞不懂这个江州刺史，大白天的挟妓游湖就算了，居然堂而皇之的来邀请她。不过既然已经和他们碰面了，免不得要上去寒暄几句。

    李玉淑带着班芸芸踏上了大画舫，那小厮小心翼翼的在前面引路。在画舫的二楼，李玉淑见到了第一日在江州见到的刺史薛崇训以及他身边的一众美人。

    “携美人游湖，薛刺史好兴致。”

    “李大人不也是出来游湖嘛，既然遇上了，相请不如偶遇。这是彩凤楼的忆娘，弹得一手好琵琶不输宫里的国手，李大人与下官一起欣赏如何？”

    “当真不输宫里的国手？”李玉淑见他一副坦坦荡荡的样子，竟真的在他对面坐下。

    “当真，承娘的舞姿，蕊姬的笛子，都是极好的，李大人可一同欣赏。”霎时间，画舫中歌舞又起。

    “这是江州当地有名的醉竹酒，李大人请品尝。”见李玉淑坐下没有要走的意思，薛崇训倒了一杯酒放在她面前。

    “薛大人，虽然同朝为官，李大人和我毕竟是女子，怎可这么无礼。”一旁的班芸芸看到薛崇训这副轻佻的样子有些恼怒。

    “班尚仪，稍安勿躁，薛大人一片盛情不可辜负，你也坐下来。这里是江州不是宫里，到了这里就不必那么拘束。”李玉淑倒是好气性，拿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

    听到李玉淑这么说，班芸芸哪怕不喜欢周围的这些青楼里的莺莺燕燕，也只能坐下来。见到薛崇训请了两个女子上画舫，忆娘虽然不解倒也收起了对付男人的妩媚轻佻，带着一众小姐妹表演了一曲《相思曲》。一曲毕，忆娘上前敬酒却被薛崇训拉入怀中。

    “李大人，这歌舞怎么样？”

    “确实好歌舞，只不过今日天色已晚，本官身体本就不适，就告辞了。薛大人自己玩尽兴。”说着，李玉淑带着班芸芸走了出来，依旧上了她们的小画舫。

    “尚宫大人，那个江州刺史也太轻浮无礼了。您好歹是宫里地位最高的尚宫，他竟然当着您的面狎妓。也就您好性子，竟然还迁就他。”从南湖回来，班芸芸仍旧对薛崇训的轻佻行为耿耿于怀。

    “这江州本是东南风流之地，这儿的人风流轻浮一些也是正常，不必放在心上。”

    “那个薛刺史，空长着一副好相貌，大白天的挟妓游湖，莫不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班芸芸出身江南世家大族，从小秉承规训，形容端庄，薛崇训那副散漫轻佻的样子属实让她看不下去。

    “是吗？我倒是听说这个江州刺史在这东南一带政绩上颇有些建树，当年可是圣上亲自提拔他到江州的。想来看人不能只看一面吧。”李玉淑终于想起来他是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