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友

    孙传尧将木牌收进衣袖里,心神不定。仇恨与杀意动荡着内心,孙传尧惴惴不安地想着,刘尚,曹韦和赵昆,无故惨死在自己手下,齐戈的命令,这一切都只是因为齐戈的命令,还是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他们的亲人若是来寻仇呢,循环往复的仇恨何时才是终点。

    孙传尧捡起地上的石头,往远处扔去,同时听到马厩外传来一阵喧闹的人声。孙传尧抬头望去,看到一位不满十岁的孩子,被推倒在地,旁边围着一群身强体壮的年轻人还有宋哲。

    男孩扯开嗓子不停地哭喊,精神已经相当不济,双手抱着头,任由棍棒和腿脚,踢拽着胸膛,打落在身上。

    “你们饶了我吧,我是真得干不动了。”

    “小子,我看你就在偷懒。早知道今天会这样,当初为什么要去偷别人的东西,你这是自作自受,死了也没人可怜你。”

    “我饿了五天,实在没东西吃,才去客栈后厨拿了一个馒头,还没吃就被官府抓住了。”

    一位年轻人俯身抓起男孩的衣襟,冷笑道:“拿?你那叫拿吗?那叫偷东西,自己犯了法,就怨不得我们了。”

    孙传尧缓缓站起身,听着耳边求救和吆喝的响声,没有动作,没有回应,也没有准备离开。

    另一位青年离开了人群,走到洗马场地外,提起一个木桶,走到男孩身前,将一桶浑浊的冷水泼到男孩身上,伴随着一阵哀叫,男孩起身坐到地上,浑身瑟瑟发抖,泪水终于从眼里涌出来,喉咙里却再也发不出声音,只剩浅浅的呜咽和眼里恐惧的目光,沉着脸色默默忍受加之于身上的嘲笑和冷漠。

    孙传尧走上前去,拉起男孩的手,让他站起身,站在自己身后。“你们也太过分了,什么犯法不犯法,不过还是一个孩子,没必要这么惩罚他。”

    宋哲开口道;“孙传尧,用不着你来插手,万一闹出事情,你看我对武康会说些什么话。”

    “随你怎么说。”越王府也没几个好人,孙传尧生生把那几句话咽了下去,拉着男孩往台阶旁走着。男孩小小的手掌,柔弱无力,却紧紧地抓着自己手心,孙传尧想着,小时候他是多希望有这样一双手可以将自己拉出山雀镇,没有,只有武场上一次次地摔倒,一次次地又站起来,刀法是练熟了,简单的快乐和希望也消失殆尽了。

    孙传尧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响动,随即停下脚步,旋身抓住对方右手手腕,抢过短刀,挑刀往胸口挥去。男子踉跄着步子,远离孙传尧,眼神茫然,继而变得愤怒,握紧双拳准备出手,

    一个人影站在男子身后,抓住他的手腕,朗声道:“这小子我认识,今天早上大概又是喝醉酒了,你就别和他计较。”

    “我没喝酒。”孙传尧辩解道,看着人影,是邱泽。邱泽穿着浅色衣衫,腰际插着横刀,脚上的皂靴轻巧牢固,脸上带着严肃的神情,略略朝孙传尧使了一个眼色。

    邱泽从怀里拿出两块碎银,交给男子,和解道:“别闹出事情,这孩子不过偷了东西,罪名很轻,若是在马场出了事情,官府怎么向上面交待?还不是要宋掌柜顶事,再仔细想想吧。”

    男子手里拿着碎银,抬眼看到邱泽体型魁伟,也知无趣,思索片刻,答道:“罢了,你还讲几分理,看在你的面子上,饶了这两个小子。”

    男孩回到住处换了一身衣服,依旧是破破烂烂的布衫加一双草鞋,头发乱糟糟的,脸上带着几道泥土的擦痕,模样还算俊秀。孙传尧拿出用荷叶包裹的两个米团子交给男孩,男孩怯生生望着团子,又望了望孙传尧,目光明亮,却没敢动手。

    邱泽蹲下身,将团子交给男孩,浅笑道:“你告诉我们你叫什么名字?就能拿去吃了。”

    “韩缜。”男孩低语着,伸出双手,小心翼翼地接过团子。

    “你的爹娘呢?”

    “乡里人说父亲犯了罪,被官府处死了。母亲也逃走了,他们都说母亲是坏女人。”

    “那些人都在胡说,父母是天底下对你最好的人,所以你也要好好活下去,让他们为你骄傲。”

    韩缜歪头看着邱泽,手里抓着团子,用力地点了点头,坐到台阶上,双手笨拙地扯开叶片,一口接一口地吃起团子。一只老黄猫闻声走到他的面前,蹲伏在地上,韩缜停下手看着老猫,犹豫片刻,扒下一口团子,给对方吃了起来。

    “他会怎么样?”

    “继续待在马场做苦役,五六年之后应该就能自由了。”

    孙传尧回望眼神,看到马场仆役牵着一匹黑色的烈马来到空地上,左手放下木桶,右手从木桶里抓起一把毛刷,靠到马匹的背脊自上而下将毛发刷得乌黑发亮。黑马高昂着头颅,左右甩动鬃毛,水滴与尘土同时四溅飞扬,闪烁着耀眼夺目的光芒。

    “邱泽,你怎么也来长安了?”

    “我陪父亲到长安贩卖箭羽和马匹,可能要在长安待一段时间。前几日,我们才接手通义坊内的府宅,现在改建成我们在长安的住处,还挺大的。阿尧,有空的话要来玩。”

    “如果有时间的话,我会去的。”孙传尧眼神落寞,加了一句,“我现在在越王府管理马厩,出入不太自由。”

    邱泽到是没在意孙传尧在越王府这件事,接着道:“现在全城戒严,城内很缺人手,我还想让你到我这里来帮忙呢。”

    孙传尧苦笑道:“全城戒严是因为死了很多朝廷官员,布告栏上还画着画像悬赏案犯。”

    “我们的买卖也不太好做。”邱泽望着阳光下独自踱着碎步的黑马,仆役拎着木桶和刷子早就不见了踪影,说道,“好在我认识赵昆的弟弟赵倬良,很多东西,都是托这层关系才卖出去的。”

    孙传尧听到赵昆的名字,右手紧紧握了起来,记忆中的血腥味翻涌而上搅得内心几番痛苦和不安。明明是在执行任务,孙传尧就弄不明白,为什么这次会有这么不安的感觉。

    “赵府这两天也出事了,这几天都没见到赵倬良的身影。”邱泽摇头叹声道,“听说赵昆被人暗杀身亡,纵然我是倬良的朋友,这件事也劝不得,毕竟是他的兄弟,心里肯定不好过。他们还说是山雀杀人,说得还真像回事儿。”

    邱泽以前在山雀镇待过,知道山雀杀人向来隐秘不宣,绝对不会借这个名号四处宣扬。所以,这次长安城的谣言,邱泽只当是误会,没有放在心上。他以为孙传尧还没有动手,只是潜藏在暗处,等待时机。

    邱泽等了很久,孙传尧都没有答话,良久,才开口道:“我知道,这些事情。”

    邱泽回望着孙传尧,恍然明白他的意思,不禁皱起眉头,痛心道:“你为什么要做这些事情?”

    “蒋安丰让我到长安来找齐戈,他让我杀的人。”

    “你这是在长安,不是边境小镇,逃不掉的。”

    “我没有想过再回去。”

    “我可以带你回凉州。我现在帮着父亲处理一些生意上的事情,南北两个地方都会走,我们需要会些武艺的人,你知道外面的人现在都不太可靠,对你,我可以信任。”

    孙传尧知道邱泽是好意,却无法负担这份真诚的友谊,不经意间留下了眼泪,沉吟良久,抬头望着韩缜,瘦弱的双手伤痕累累,被生活抛弃的样子,似曾相识,随即开口道:“你能救他吗?你在长安认识不少人,一个犯了盗窃罪的孩子,没有地位,身无分文。若是让他从小练些武艺,以后肯定能用得上,如果放着不管,在这里撑不了多久。”

    “我会想办法救他,但是你怎么办?”

    “像个杀手一样的死去,在刀刃上留下鲜血,在火中燃烧殆尽。”孙传尧浅浅笑了起来,笑意很是悲凉,答道,“这样的结局更适合我。”

    “复仇吗?你最不该做的事情就是去杀李珣,白白浪费性命还杀不了仇人。若是你想让我救韩缜,先答应我不要做傻事。”

    “邱泽,我和他没关系。”

    “有关系,你刚才还套我话来救他。我可不想总在你面前做烂好人,你以为救了他就能让你安心的去送死吗?李珣住在大明宫,宫里有多少侍卫你知道吗?你可以抵挡一个或者十个,你能抵挡几百个人吗?”

    “我可以答应你,不做傻事。”

    “你答应过我多少事,有几句话是做到的!”邱泽沉下脸色,没等到回答,用手肘推着对方的手臂,说道,“你到是回答我的问题。”

    孙传尧顺势俯下身体,微微颤抖起来,右手紧紧抓着手臂,沉重地喘着气息,没有答话。

    “阿尧,你受伤了!”

    “你带着龙血草吗?”

    邱泽点点头,拿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两颗红色药丸交给孙传尧,孙传尧将药丸吃了下去,有那么一会儿,两人只是静静地坐着,没有说任何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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