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乔抱紧秦延，在他耳边低语道：“放心吧，你的家人以后就是我的家人。”

    秦延听完笑着吐出一口血，连咳了几声，倒在温乔的怀里，没有了气息。

    温乔放下秦延，捡起地上的刀，奋力站起身，四面八方都是突厥人，举着刀刃涌上前来。温乔砍杀一个又一个，没有尽头。突厥将领站在温乔面前，周围已经没有了士兵，只剩他们两个人，厚厚地积雪覆盖了倒下的将士，就像岗日群山从来就不曾经历过眼前的杀戮。

    温乔颤抖着站起身，对方一拳打中温乔的颈部，刀刃横扫击穿温乔的铠甲，腰际的刀伤，鲜血翻涌而出，落在雪地上，分外刺眼。

    温乔没有倒下，而是用刀刃支撑着自己半跪在地，突厥将领道：“温乔，你知道在突厥，你的人头值多少钱？”

    温乔的身体剧烈疼痛着，没有答话。

    将领接着说道：“一箱珠宝，可汗说了，谁替他杀了温乔，可得一箱珠宝。可我不要这些东西，我只想当部落的首领，当一个将军。”

    温乔的头发披散在额头和肩膀，看到雪地上自己溅落的血迹，听着对方的话，冷笑起来。

    突厥将领举起弯刀，一把长刀从背后刺穿他的胸膛，继而又被拔了出来。将领腿脚无力，转身倒在地上，阿吉站在其身后，挥起刀刃，在咽喉处又横扫一刀。对方神色惊异，无力地倒在地上，颈部向外不断翻涌着鲜血，没有了呼吸。

    温乔靠着石壁坐倒在地，笑道：“阿吉，这是谁教你的？”

    阿吉简洁道：“孙传尧。”

    温乔抓着腹部，强忍着疼痛，浅笑道：“他就没教你别的？”

    阿吉道：“他答应教我怎么用刀，但是又去了崇州。不过是我给他下药，你们逼他去的，好像也不能怪他。”

    阿吉顺势坐到温乔身旁，双手还是不住颤抖着，良久，说道：“你说他要是知道我弄丢了灵均，会不会杀了我。”

    温乔换了一个姿势，按着腹部的伤口，喘息不止，低声道：“你让蒋以泉告诉他，看他敢不敢杀你师父。”

    阿吉看到温乔的伤口在出血，连忙起身，撕下衣衫的布条，解下温乔身上的铠甲，为他包扎起来。

    云雾渐渐散开，温乔看到了眼前的楚格峰，楚格峰之下长草遮盖的石壁，有一块石壁颜色较为鲜艳，仔细看着会发现与周围的石壁与众不同。

    温乔皱眉道：“阿吉，别管我的伤口，他的刀上可能有毒。你快点走。”

    阿吉坚持道：“我什么都没有，连匹马都没有，怎么走？要走我们一起走，否则就都死在这里，我不是胆小鬼。”

    温乔看到远处石河峡谷，又来了一群骑兵。温乔连忙起身，拉着阿吉，来到楚格峰之下的石壁，摸索着石壁上的开关。

    阿吉疑惑道：“温乔，你在干什么？”

    温乔道：“不知道，这里可能有暗道。你先逃出去。”

    温乔说完，转动一块岩石，石壁移开一道暗门。

    阿吉争辩道：“不行，要走一起走，里面这么黑，谁知道有什么东西？我一个人不进去。”

    温乔看着阿吉，实在没有力气跟他争辩，便和他一同进入暗道，移上石门。

    暗道之内没有积雪，干燥清冷，吹着微弱的凉风。温乔心悸拓西会不会给自己下了陷阱，不敢多停留，急忙带着阿吉向前走去。

    两人整整走了一个时辰，暗无天日。暗道建得不高，阿吉可以直立行走，温乔需要低着头。一路上温乔暗自咒骂拓西不知道多少遍，就像计数一样骂着他的名字。在这种地方，若是有突厥人前后攻击，自己和阿吉必死无疑，再加上腹部的伤口，一路跌跌撞撞，神情恍惚，最后是由阿吉扶着走出暗道。

    夜已至深，墨蓝色的天际悠悠散着绿光，天空之上挂着一轮皎洁的弦月。

    阿吉指着西北的方向，说道：“温将军，你看好像都是松树。”

    这不是松树，是千里松林。一望无际的松树延绵千里，深绿色的针叶上挂着莹莹雪花。在月光之下泛起蓝色的冷光，绚丽夺目，寂静无声。

    温乔伤口再次剧烈疼痛起来，眼前一黑，倒在冰雪覆盖的草地上，从怀里拿出墨玉发簪，说道：“阿吉，刀上有毒。我已经带你走了暗道，再往前你自己走，到突厥王庭，装作流民，想办法再回去。”

    温乔将发簪塞给阿吉，说道：“将它交给李燕亭，还有秦延的事情，和李景宣去说，他会替我办好。”

    阿吉道：“温乔，你中的毒很普通，只要简单的药材就可以解毒。你再坚持一下，只要找到人家，就好给你解毒。”

    阿吉说着，却没有得到回应。

    温乔尚有气息，却倒在地上，失去了知觉，腹部伤口的鲜血早已浸透布条，滴落下来。

    阿吉不知道该做哪一步，将温乔移到干燥的地方，防止他冻伤，还是先处理他的伤口。

    阿吉站起身想要拉起温乔，却根本使不上力，只得再次跪倒在地，手足无措。

    千里松林太安静了，静得可怕。偶尔有鸟群飞过，声音也是如此凄厉阴冷。

    阿吉用双手堵着耳朵，浑身颤抖，岗日西坡战场的惨景，再次在脑海浮现起来，难以忘怀。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完成，阿吉不断告诉自己，最后定了定神，睁开眼，俯身解开温乔伤口上的布条，脱下外袍和衬衣，用衬衣缠紧伤口，连忙穿上外袍。

    阿吉看到地上倒下一道道黑影，深吸一口气，取下温乔身上的刀，左手抽出刀刃。

    阿吉抬头看着周围走来的七名黑衣男子，黑色卷曲的长发，外袍之内穿着豹皮棉服，领口处镶着刻有豹首图案的衣扣，在月光下泛着悠冷的蓝光。

    男子用刀柄指了指，问道：“他是温乔？你是阿吉？”

    阿吉左手握紧长刀，迟疑片刻，问道：“你们是谁？”

    男子目光平静道：“野豹，我们等你很久了。”

    高台镇将军府地牢，原本关押案犯的地方，大部分都空置着，三个月前，衙役早就将案犯转移到了南方镇甸，如今只剩走道尽头的牢房外还亮着微弱的灯光。

    刘昭宁在地牢内来回走着，听到走廊内传来脚步声，钥匙晃动，牢门被打开。肖钧夷和沈立宏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两名狱卒。

    刘昭宁质问道：“肖钧夷，你敢把我关起来？”

    肖钧夷转身作了手势，让两名狱卒退出牢房，淡然道：“你无视军规！温乔让你驻守镇甸，你却想着偷偷带兵，去岗日西坡救援。”

    刘昭宁问道：“他人呢？”

    肖钧夷道：“他率领先锋部队深入岗日西坡，遇上突厥陆阙部的十万主力，在石河峡谷全军覆没，无一人生还。”

    刘昭宁一个巴掌打在肖钧夷的脸上，厉声道：“你为什么不派兵增援？温乔已经发出请求三军支援的信号。”

    肖钧夷的脸被打歪到一边，向后退了半步，转过脸来，神色冷漠道：“我在关隘的城楼上看过，当时天气候恶劣，狂风暴雪之下，我们无法接近岗日西坡进行增援。阿吉到是带人去了，不过也没回来。”

    刘昭宁道：“阿吉是怎么过去的？他还是个孩子。”

    肖钧夷讪笑道：“孩子？像他这样的年龄兵营里多得是，战争本来就很残忍，这次他们是为大唐而战，以身殉国，至少保住了关隘的控制权，比二十年前的败仗要好多了。”

    刘昭宁紧握拳头，强忍着没有出手，向牢门走去，肖钧夷说道：“刘昭宁，我已经免去你在兵营内的一切职务，从今往后你只要留守在高台镇，给我好好待着就可以了。若是再犯军规，我便写上战报，送你到长安交由皇上处置。”

    刘昭宁低着头，将面容隐藏在灯火之下，答道：“我听得到了，听得很清楚。肖将军，我现在可以走了吗？”

    肖钧夷转身看着刘昭宁的侧脸，淡然道：“你走吧。”

    刘昭宁离开之后，沈立宏道：“将军，她这么无端打你算哪回事儿。”

    肖钧夷放下双手，挺直脊梁，走了几步，说道：“算了，温乔和阿吉已经死了，没什么好跟她计较的。你们找到尸体了吗？”

    沈立宏道：“昨日雪下得太大，我们派人去找过，什么都没找到。我看是要等春天，雪融化一些，才看得到痕迹。”

    肖钧夷思索道：“这样更好。”

    沈立宏疑惑道：“将军的意思是？”

    肖钧夷从身上拿出一叠信纸，交给沈立宏，说道：“这是温乔通敌叛国的证据，岗日西坡之战他执意领着凉州精锐骑兵，去对付突厥主力，打到最后人没了踪影，谁知道他去了哪里？”

    沈立宏满脸横肉，狞笑着接下信纸，放到衣袖中。

    肖钧夷接着道：“你把这些东西放到温乔的房间和营帐内，后面的事情，不用我再教你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