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雪

    我能当得了君王吗?还是张彻嘴里的无耻之徒。

    李屹半跪在地,左手握着李傅的手,持平桦木弓箭,右手替他拉开筋弦,低声道:“目光要平视前方,举起前臂与箭羽平行,注意身体的重量要落在脚上,眼睛对着箭镞,瞄准靶心了吗?”

    李傅应声道:“看准了。”

    这些话不应该对他说,小时候是谁颤抖着双手持着弓箭,怎么也射不准箭靶,却还是得到父亲的赞许?是谁不管刮风下雨一次次在庭院拉弓练习,正中靶心之后,却只得到父亲冷漠的回应。只可能是李景宣,是他造成了这一切。

    箭羽离弦,迎风呼啸疾驰,正中红色的靶心。

    李绪的脸上露出了微笑,走上前来,说道:“小屹,你的箭法果然胜人一筹,说是百步穿杨也不为过。”

    李屹站起身,收敛目光,沉声道:“战场之上还会有很多变数,练习会简单一些。我在益州练得多了,也就比别人熟练一些。”

    李绪右手搭着李傅的肩膀,说道:“小傅,你跟着赵将军再多练几回。”

    李傅从仆役手中接过箭羽,答道:“父亲,我知道了。”

    李绪伸手将李屹引到树林的曲折小道,说道:“前几日,李燕亭和李季彦在宫中离奇失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皇上将这件事满了下来,连皇后都瞒着,怕她受不了三个孩子都出了事情的打击,也是在防着她。”

    李屹抬头看向远处,若有所思道:“十四年前的龙岩国血案。”

    李绪无奈道:“年幼时李景宣便和李源走得很近,没想到还是走了他的老路。我听说你将张彻带回了庭院。”

    李绪的声音不缓不急,若是在试探,他将表情和语调都掩饰得很好。

    李屹道:“之前张彻到我王府打探消息,我抓过他一回,重刑之下,他承诺为我传递消息。我想从他口中得到一些李景宣密谋叛敌的证据,但是什么都没有。”

    李绪道:“他自小跟着李景宣,刑讯之下说了敷衍的话,想是用处也不大。”

    李屹冷漠道:“我现在每天都派人去审问他,如今手脚受了重创,已是一个废人,脑子也不太清楚,总说一些胡言乱语。我不会让他死,走到最后一步,李景宣还不肯认罪,可以用张彻的性命来要挟他。”

    庭院里枯叶满地,盖住青草。水塘边缘结着薄薄的寒冰,一只鸟雀停留在枝干上梳理羽毛,鸣叫了一声,从树枝上跳跃而起,飞离庭院。

    李绪道:“我猜测朝中一定有李景宣的余党,帮助他与科罗进行联络。那个杀害沙罗的焉耆人,说是在长安,我派人去找过,没有被关押在京兆府。我问过府衙内的少尹和司法参军,都推说不知情。此人现在贼潜逃在大唐境内,是一个惹事的祸端。还有那枚戒指的主人贺真,人在何处,也有待查明。西境战事告急,肖钧夷打得辛苦,若是朝中有叛臣,再多的将士也挡不住突厥人里应外合的连番攻击。”

    李屹转念答道:“只要李景宣承认罪行,交待事实,找出那个焉耆人和贺真,这仗也好打。”

    李绪道:“他肯定不会说,他知道皇上爱护他,有恃无恐。如今只有一个戒指作为证据,若是拒不认罪,皇上绝对不会忍心对他严刑逼供。我身居宰相之职,实在不想看到大唐落入突厥人手里。”

    李屹略一沉吟,问道:“皇叔,你是不是已经想好怎么做了?”

    李绪道:“我与朝中老臣商量过,准备上陈奏疏,让皇上尽早立你为储君,大唐有了太子,根基渐稳,前线将士打仗也有了求胜的信心。另外,你坐上太子之位,寻找时机,避开皇上耳目,将李景宣秘密处刑,他的党羽见他死了,也不会再起势头,大唐和突厥的仗才好打。”

    李屹冷笑着,眼眸暗动,答道:“李景宣现在还有太子的封号,皇上不会再立我为太子。”

    李绪轻蔑道:“很快就没有了。多年来一直是你在掌管益州边境,抵御吐蕃掠劫持,还能够与吐蕃国王和平共处。诸位皇子之中只有你才拥有当储君的能力。皇上爱子心切,当然是对李景宣如此为之,我们可以进谏忠言,假意告诉皇上废除李景宣的太子封号,将其贬为庶民,才可能保住他的性命。至于后面的事,小屹,大权就掌握在你的手里。”

    李绪意味深长道:“你身为大唐皇子,理应以国事为先,若是肖钧夷能剿灭突厥将士,攻下王庭。大唐境内千千万万的子民也保住了性命,至于你的兄弟之情,李景宣到底是谋逆犯上,赐他死罪,不为过分。”

    李屹听着李绪的话,没有回答。

    李绪轻轻拍着李屹的肩膀,说道:“这件事,我们这些老臣替你去探探皇上的心思。太子肯定是要换人的,你也要做好准备。”

    两人走回临时搭建的射箭场地,三个箭靶上已经插满了箭羽,李傅持弓拉弦,赵廷军正在为他调整站位和身姿。

    李绪提高了一些声音,言道:“总之,高陵,岐山,梁州,还是要好好守着,这件事就交给你了。平日要经常去兵营视察,长安的守卫工作是重中之重,不可松懈了军心。”

    天空飘起淅淅沥沥的雪花,落在李屹身上。这雪花落得心烦,李屹想到李绪开出的价码太诱人了,他这么想当幕后执掌大权的宰相,就让他去当吧,只要让我当上太子,他想要什么都可以给他。

    父亲,你会喜欢这样的结局吗?被权臣相逼,将皇位传给自己最不喜欢的儿子。

    李屹望着眼前孤寂晦暗的雪景,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李绪带着随从离开之后,众人回到正堂,王简问道:“他问起了张彻?”

    王简心思敏锐,这些事逃不过他的眼睛,李屹道:“我告诉他,张彻在我手里。另外,他想和朝中大臣一起写奏折,让皇上废除李景宣的封号,立我为太子。”

    赵廷军坐在椅子上用棉布擦拭着手里的桦木弓箭。这把黑色的弓箭他用了很多年,处理起来一直很细心。

    赵廷军道:“李屹,这太子之位看似诱人,走一步就能坐上去。可是你别忘了,他不是李景宣,不会对你做亏本的买卖。”

    李屹将右手攥紧了拳头,神色不悦,没有任何措辞来反驳他的话。

    王简和赵廷军对李屹向来熟悉,看着他的表情,沉默不语,知道若是再出言相劝,容易起争执。李屹就是这样的脾气,等他想明白了,就会好一些。

    赵倬良随口道:“前两日,李傅还吵着要去看看张彻,在后院客房门口站了很久。李绪不会什么事都不对他说,他这么做是有目的而为的。殿下,李绪对你很有戒心,我也觉得他是在利用你。”

    李屹目光一闪,恨恨地说道:“夜鹰,你将张彻的客房给我守住了,除了我们四人,任何人不得靠近半步。你和倬良每日都要替我去问候他一下,别让李绪起疑心。李傅还是孩子,下不了重手,我们防不胜防。”

    赵廷军放下手里的桦木弓箭,应声道:“放心吧,这件事交给我。”

    李屹道:“李景宣没有告诉我们拓西被关在何处,这件事本来问张彻也就一句话的事情,不过看他那个样子,再逼问他,怕是会咬断自己的舌头。算了,夜鹰这件事很难办,但是还是要交给你和王简,仔细搜查长安城,特别是宣阳坊和常乐坊。这些地方流民混杂,李景宣很可能将他藏在那里,至少要在李绪之前找到他。另外,你们有沙耶和葛亮的消息吗?”

    赵廷军道:“没有,自从上次在宣阳坊酒肆见过他们,这两人就失去了踪迹。”

    李屹道:“找到这两人之后,无论如何要从他们口中问出拓西的下落,问不出来,直接杀了灭口。他们见过我,这个消息传到李绪和皇上耳边,我手里的益州兵权到底被李绪管着,我们的处境会很危险。”

    赵廷军望着李屹,意味深长道:“沙耶也要一起杀死吗?她至少是名义上的铁勒公主。”

    李屹脑海里没有想到沙耶,而是益州的歌伎,沉默片刻,决意道:“杀了她,以绝后患。”

    长安城内的通济坊,位于南城门附近。通济坊离东市较远,人烟稀少,坊内住着四五十户平民,安分度日。南面有一家贩卖柴火的人家,主人叫禄胜,禄胜身高八尺有余,方正脸型,肩膀宽阔,臂膀浑圆结实,抬得动两把板斧,以砍柴为生。禄胜每月两次从城外砍伐大块的木材,运到家宅边的大开间,将这些木材砍成柴火贩卖。禄胜臂力惊人,脑子却比常人迟钝,收的钱少,给的东西多。邻居见他为人不争不抢,算是本分,平日也不对他克扣银两,甚至会带些布绢衣物,常用草药来交换柴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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