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话

    李燕亭从床榻上坐起身,身上还穿着宫廷衣物,浅紫色的衣裙,裙边上绣着几朵木槿花。裙衫好看,却不实用,穿着行动不便。

    李燕亭打量着房内的摆设,朝东的平房,中间放着一个方桌,两把椅子,窗边立着衣架,架子上挂着一套灰蓝色的棉布裙衫。家具都是浅褐色,单调极了,上面还有细小的擦痕和缺口。这些东西要是乳母看到了,肯定是要扔掉的,李燕亭想着,可是这里到底不是皇宫,也不是越王府。

    李燕亭想到了李景宣和温乔,胸口沉闷难以呼吸,这才几个月过去,变故太多,难以承受,温乔战死边境,景宣被皇上治罪,阿娘贵为皇后,很多事情也是身不由己,她告诫自己要保护好李季彦,护他周全。

    李燕亭站起身,下定决心,脱下繁琐的宫廷衣物,换上衣架上的裙衫,脚踩一双布鞋走到矮柜旁,拿起浅紫色发带,将头发轻轻挽起,梳成单髻,剩余的长发垂落后肩。铜镜中的样貌像极了平民家的女子,宫廷之中权利斗争,人心险恶,能够生在寻常百姓家,对自己来说才是一种福气。李景宣和温乔不在身边,若是大家都在,还是像以前一样该多好。

    李燕亭走到屋外,看见一位身形高大的男子在砍柴,臂膀宽厚,一把偌大的板斧在他手里使起来一点都不费力。李燕亭听到耳边响起脚步声,转身看到孙传尧。

    孙传尧仍旧穿着黑色衣袍,细看之下,头发比之前更短一些,脸色憔悴,嘴唇边还有着浅浅的淤青,但是他总算是好好活着,还回到了长安。

    孙传尧道:“燕亭,季彦还没醒。我在灶房煮了一些饺子可以当早饭,这里设施简陋,但是离南城门很近,逃起来方便。”

    孙传尧转头看着禄胜,说道:“他叫禄胜,力气大,人也很好。如果我不在,他们会帮你。”

    李燕亭眼里的泪水不禁夺眶而出,喊道:“阿尧,连你也要离开我们吗?那你为什么还要救我们呢?景宣被人陷害,你要是走了,季彦怎么办,他的病,越来越不好了。”

    孙传尧抬起右手又放了下来,嗫嚅道:“我有罪在身,怕连累你们。”

    李燕亭走了过去,抱着孙传尧,说道:“答应我,不要离开我们。”

    “我答应你。”孙传尧眼中不舍,落落寡欢道,“如果我能够做到。”

    半个时辰之后,灶房内的圆桌子周围,坐着孙传尧,禄胜,李燕亭和李季彦。四个人吃着碗里的饺子,禄胜的瓷碗要比别人更大一些,粗糙的右手抓着勺子,普通人用的勺子握在他手里,更像小孩玩的玩具。

    李季彦道:“这饺子挺好吃。”

    李燕亭答道:“是阿尧自己做的。”

    孙传尧看着李燕亭,看到李季彦下意识的避开眼神,低头答道:“我也不知道该烧什么,可能是你们太饿了,才觉得好吃。”

    禄胜道:“阿尧,我也觉得很好吃。”

    孙传尧听着禄胜的话,勺子落在汤碗里,一时无语,没有回答。

    李燕亭用手捂着嘴巴,实在忍不住才笑出了声,李季彦也笑了起来,孙传尧看到两人笑着,自己才笑了起来。

    良久,孙传尧开口道:“温乔和阿吉怎么样了?”

    李燕亭放下勺子,说道:“听景宣说他们在岗日西坡,中了埋伏,被突厥人杀死了。”

    孙传尧眼眸低垂,答道:“阿吉,我答应教他用刀的。”

    李燕亭问道:“孙传尧,你怎么回长安的?是逃回来的吗?”

    孙传尧道:“我被人带到长安来的,我答应了他的条件,他才让我来救你们。”

    李燕亭追问道:“你答应了他什么事?”

    李季彦剧烈得咳喘起来,脸色苍白,嘴角留着鲜血,顺着手指滴落到桌沿上。孙传尧和禄胜同时站起身,禄胜道:“我来吧,我带他到房间休息。”

    禄胜抱起李季彦,穿过庭院,小心翼翼地走进李燕亭隔壁的房间。李燕亭和孙传尧紧随其后。

    禄胜将李季彦放到床榻上,李燕亭为他盖好被褥,禄胜朝李燕亭点了点头,退出屋外。

    孙传尧望着床榻上的李季彦,转身坐到椅子上,不安道:“季彦的病,是不是去了青风苑之后变成这样的?”

    李燕亭坐在床榻边,语意平和道:“不是,他的病是这几天才不好的。”

    孙传尧注意到李燕亭脸色的变化,心中自责万分,像一把短刀刺入胸口,身上已经被多少把刀捅过了?也许该死的是自己,不是李季彦。

    孙传尧踌躇道:“李景宣,没事吧?”

    李燕亭抬起眼眸,责问道:“他送你去崇州,路上放了两名衙役来保护你,可是你不领情,私自逃逸,还杀了那么多无辜的人。阿尧,你为什么要怎么做?难道一定要下半辈子都待在牢里才会放手吗?”

    孙传尧欲言又止,终究还是放弃为自己争辩的机会,没有答话。

    李燕亭望着李季彦,搭着他的脉搏,也没有说话。

    孙传尧走到李燕亭身前,低声道:“燕亭,对不起。”

    李燕亭道:“这话你不应该对我说,应该对景宣和我师父说,他们为你考虑这么多,现在景宣被人陷害谋逆,皇上将他软禁在王府,连我也见不到他了。”

    孙传尧咬牙道:“我可以帮你传话,如果你愿意的话。”

    李燕亭转过身,抓着孙传尧的手臂,神色惊异道:“真的吗?阿尧,你替我去见见景宣,我们这样从皇宫离开,他一定很担心我们的安全。”

    孙传尧道:“那些侍卫拦不住我,只是,我不知道见到他应该说什么。”

    “为我和季彦报个平安,告诉他张彻被李屹的人带走了。”李燕亭颦眉思索,眼中忧愁万分,说道,“他肯定有办法证明自己的清白,之后的事情他说什么你帮他就是了,算我求你了,帮帮我们吧。”

    孙传尧沉默不语,没有答话。

    李燕亭急切道:“阿尧,我只求你这件事,父亲的脾气,生起气来,说不定真得会要景宣的命。”

    孙传尧看了一眼躺在床榻上的李季彦,点了点头。

    夜至亥时,越王府正厅内房,仆役已经铺好被褥。床榻边的矮柜上亮着微弱的烛火。

    李景宣正在桌案前看着书籍,身上披着褐色外衣,衣着简朴,没有绣着金线,也没带着玉佩华石,但是看起来沉静温和,就是有着皇族的气势。

    仆役起身行礼,退出屋外。

    李景宣合上书籍,站起身,准备去内室休息。一阵寒风袭来,屋内被打开,一位浑身黑衣带着帽兜的少年,隐身站在门后。

    少年的容貌藏在帽兜之下,手里拿着一把刀。

    李景宣快步走了过去,拉着少年的手,关紧屋内,横上门栓。少年举手掀开帽兜,在李景宣面前抬起头,是孙传尧。

    李景宣将孙传尧拉进内室,靠在屏风后面,低声问道:“燕亭和季彦是不是和你在一起?”

    孙传尧答道:“是的,我们在通济坊,那些追杀的人找到的话,我会带他们离开。”

    李景宣问道:“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在梁州出现,身上还带着贺真的戒指。”

    “我们应该去崇州,流放的衙役却将我带到沙洲。我们经过五亭镇……那里有突厥人埋伏,杨恺……他是流放队伍的首领,为了救我,被他们杀死了。”孙传尧话语不清,脸上带着泪痕,抬头望着李景宣,李景宣眼神稳稳直视他的眼睛,等着孙传尧说出实情,“我们,我和杨峥逃回梁州,被赵廷军抓到,王简放了我们。我让杨峥先走,自己去对付木昆部的人,却没能杀死贺真。”

    李景宣答道:“我知道了。”

    李景宣,他应该和李燕亭一样以为是我杀了流放队伍里的人,孙传尧想着,但是他那双黑色的眼眸始终沉静柔和,能够深深看透自己的心思,不会因为自己杀了人或者难以表达情绪,而妄下定论,被表象所迷惑。他所看到的永远是最真实的自己。

    为什么他是仇人的儿子?为什么自己非得要杀了他才算复仇成功?

    孙传尧再也忍受不住内心的自责,失声痛哭起来,阿娘和哥哥会看不起自己,没有为他们报仇,却选择帮助仇人的孩子。

    不,不会的,他们更希望自己用手中刀保护别人,而不是去杀人,就像阿吉说得那样,过去的生活遭人冷落,做了太多错误的决定,以后的路要听着内心的声音,好好走下去……

    孙传尧好不容易调整了气息,开口道:“我没有杀人。自从杨恺死了以后,除了突厥人,我没有再杀过人。他是为我而死的。”

    李景宣伸手放在孙传尧的肩头,沉吟半晌,答道:“我知道了,李燕亭和李季彦交给你。另外,拓西被关在王府南面的私宅内,你带着我亲笔写的书信,交给张岐,遣散私宅内的侍卫,放拓西出来。这些人若是被李绪找到,没一个人能活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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