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光

    “我不让你杀孙传尧,不是为了自己。”李屹沉默片刻,解释道,“野兔心心念念的大哥有个弟弟,十四年前下落不明,失去了踪迹。我知道父兄之仇,不共戴天,若不是当年父亲将他赶出长安,也不会流落至此,伤害你们。夜鹰,你的仇恨,我要担一半的责任。”

    赵廷军侧身望着李屹,一时无言,愤愤道:“你又何必为了你的父亲担责任,他把你赶到益州,十年没有写过书信。你再看看他怎么对李景宣,太子之位似是捧在手里送出去的,太不值得了。”

    “他是我的父亲。”李屹深吸一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替他这么做。至于你,反正我们两个人的情谊欠来欠去,早就分不清了。”

    赵廷军道:“原谅一个人比杀了他,让我更安心。这件事我会和家人解释,阿娘和大嫂向来心软,慈心待人,也不会愿意我这么做,主要是倬良过不了这个坎儿,到是我拦着他,也不会动手。”

    “那天晚上他对我手下留情,算是放过他一次。不过,这小子要是被我知道再干回老行当,不把人命当回事儿,杀人度日。”赵廷军转换着眼神,切齿道,“下次,绝对不会轻饶他。”

    宣阳坊的老式酒楼,李屹和赵廷军没有选择从杂货铺的暗道走,而是从直接买通仆役从后院走了进去,将马匹拴在木柱上。

    楼内走出一位穿着胡服的男子,肤色褐黄,身形矮胖,讪笑道:“两位客官,我们酒楼的客人向来走得前面的暗道,不过你们牵着马,从后院进来也可以。”

    那是两块黄金起的作用。李屹问道:“你知道拓西在哪里吗?”

    掌柜道:“在二楼南面的暖阁。”

    李屹和赵廷军推开暖阁的屋门,屏风之后,拓西坐在一张长椅子上,两名侍女穿着薄衣轻纱,手里拿着酒壶跪在地上正在倒酒,泛起阵阵西域香料的气味。另外一位女子坐在拓西的腿上,手臂轻柔地挽着对方的头颈,长发遮着半边脸颊,睫毛浓密,鼻梁精巧,红唇还在拓西身旁微微闭合,低语着无聊的闲话,身上的丝绸裙服,右侧的肩带已经落下大半,拓西拦着她的腰际,悠闲地靠在椅背上,手里拿着酒杯,正在往嘴里灌酒。正午的阳光从雕花窗棂倾斜而下,映照出女子绝美的容颜和妙曼的体态,还有拓西藏在阴影之下,锋锐的黑色眼眸和微微上扬的嘴角。

    拓西举起酒杯道:“殿下,你也到这里来找乐子了?西域姑娘比中原女子好看很多,看中哪一个,今日我请客。”

    李屹不悦地瞥了一眼,沉下气息,肃然道:“你让她们都出去,我和你说几句话。”

    葛亮穿着褐色半臂棉服,粗壮的手臂裸露在外,手里拿着弯刀,迎上前来,呵斥道:“李屹,你是怎么说话的?”

    李屹道:“葛亮,你还活着?告诉我是谁败在夜鹰的手中,刀还被对手抢了过去?闭上你的嘴!给我滚出去!”

    拓西站起身,挡在两人之间,说道:“误会,都是误会,葛亮是突厥人性子急,你别当回事儿。你们都出去吧。”

    侍女颔首退出屋外。拓西看着葛亮道:“你也出去。”

    葛亮恶狠狠地看了李屹一眼,转身走了出去。

    拓西望着赵廷军,没有说话。

    李屹道:“夜鹰是我的人,他不会离开。拓西,你到长安是来和我谈条件,不要做得太过分。”

    拓西默许之后,无奈地摊开手,转身坐回到椅子上,身前的长桌上放置着木质酒桶,一盘水淋淋的甜瓜,一盘火红的安石榴,一份大碗的牛肉和牛骨,还有两个碧玉通透的高脚酒杯,烛火映焰之下,犹如异域宫殿的宴会厅堂,光影流转,恍如梦境。

    拓西掀开桶盖,扔到桌上,漫不经心道:“我相信你也知道,河西道保不住了,突厥人和投靠突厥的奸细打仗,这场愚蠢的游戏到底要持续到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还不是你们买通朝廷内贼设下的局。”李屹眼中泛起阵阵寒意,斥责道:“拓西,你害得我那傻弟弟现在被关在王府之内,踏不出大门半步,你到是开心,在这里找女子喝酒。”

    拓西抓起酒桶,往酒杯里倒入葡萄酒,倒得满溢才停下手,答道:“这里是酒楼,掌柜好客,我总不能拒绝他的好意。再说难不成我要跪在街上痛哭不止,求皇上放了李景宣?我坐在这里也是在替他想办法,你们中原人做事隐晦,看不惯而已。”

    拓西抬起眼眸,饶有深意地笑了起来:“不过,你到是挺担心李景宣的。”

    李屹道:“三个突厥人出现在长安,我能不管吗?”

    拓西举起酒杯,身子后倾,猛灌下一大口酒水,甩甩手上的酒滴,问道:“你准备什么时候打开萧关大门,让温乔和阿吉回长安,时间已经很紧迫了。我与你们联手,也是在和科罗对抗,需要承担很大风险。”

    李屹道:“你们在关外有多少将士?”

    拓西看了一眼李屹,嘴角冷漠,沉声道:“突厥石洛部两万人和铁勒三万人,再加上温乔和阿吉,足以对付贺真和南衙禁军的抵抗。”

    温乔回长安,南衙禁军不会抵抗多久,李绪换再多的人,也还是会有旧部留下。这些人到长安,再杀了肖钧夷,边境危机不足为惧。只是李景宣还是太子,自己仍要回益州守着大唐边境。

    李屹道:“你能给我什么东西?”

    拓西道:“我当上可汗,突厥是大唐的盟约国,会有公主与你们皇子和亲,沙耶也行,不过要她点头同意,现在看来如果是李景宣,没有问题。突厥的皇子还会到长安来做质子。”

    李屹抢过拓西手中酒杯,将酒水泼洒而下,放回到桌上,俯身撑着桌沿,神情冷淡地望着拓西,加重语气道:“这是你和李景宣许下的承诺,不是我。现在是我放你的将士到长安,我要知道,你能给我什么?”

    拓西道:“突厥的十万将士任你调遣,可以打下吐蕃,也可以为你争夺皇位。”

    烛火辉映之下,李屹那双慧黠的眼眸从黑睫毛下望着拓西,扬起嘴角,冷笑道:“你的站位到还换得很快。”

    拓西拿来酒杯,倒满,一饮而尽,说道:“局势发生了变化,不管怎么说是你让我的将士到长安,再从河西道攻入王庭,我帮你也没有问题。我从小在焉耆做人质,知道如何揣测局势,改变决定。”

    “我怎么相信你?”

    “我和大唐递交友好条约,由你引荐,功劳在你。你派出将领值守西境,商业互通,文化融合,我们很快就能成为友好国家。突厥境内违背诺言的人,会为臣民所不齿,我绝不会成为那样的可汗。”

    “我还需要得到铁勒的支持。”

    “这我做不到,毕加可汗表面与我交好,但是也有自己的心思。我们突厥人讲得是言出必行,不实的诺言,我答应不了你。”

    李屹缓步走到窗边,深黑与金黄色的光影间隔着倒映在脸上,眼眸深处益州的兵马战乱与长安的皇权争斗交错在一起,幻化成冷漠内敛的神情,停留了很久。

    瞬然之间,李屹神情微变,下颏微弱地颤抖起来,轻轻啜着嘴唇,紧锁眉头,双目燃烧着炽热的火焰,无法抑制心中的失落,转身答道:“我若是打开萧关大门,也要背上谋逆之名,犯不着为了你们冒这么大的风险。何况,沙耶和葛亮还骗过我,突厥人不值得相信。三天之内,我会让我的人带你们出城,留着你这条烂命,将来还可以对付科罗。”

    拓西道:“你不杀我们吗?这样岂不是更方便。”

    李屹道:“杀了你们会惊动皇上,我不想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拓西眼中落寞,意味深长道:“你和李景宣还挺像,我是指样貌和身形,可惜我已经没有了兄弟。”

    李屹手掌作拳,敲击在桌面上,不屑道:“别和我扯开话题!我不是李景宣,益州将士和禁军侍卫足以护卫长安。记住等我的消息再动身,要是敢轻举妄动,沙耶,葛亮和你,我都会杀死,一个不留。”

    “在长安,当然是听你的。”拓西举起酒杯,目光略略闪动,会意道,“殿下若是空闲,何不坐下来陪我再喝两杯?”

    李屹道:“不用了,夜鹰,我们走。”

    当晚,赵廷军坐在客房门口的台阶上,摆弄着日宁刀,右手抓握刀柄,却怎么也拔不出刀刃。赵廷军浅浅叹了口气,将短刀扔在廊柱下,廊柱的倒影将短刀完全隐藏在黑暗之中。月色如霜洒满庭院和矮树丛,树荫婆娑,水井旁放着一个木桶,缓缓向地面漏着水滴。树影中陡然翻腾出一阵剧烈的响声,赵廷军抽出腰际横刀,走到庭院中间,一群玄鸟拍着翅膀飞跃黯淡的天际,赵廷军侧身看到一个黑影站在身旁,身高八尺,腰背挺直,手里握着两柄出鞘的利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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