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途

    拓西说到此处,眼神燃烧着火光,紧紧握着手里的弯刀,等着科罗答话。

    “我们夜闯寝宫杀了叶度,就这么简单。”科罗嘴角上扬,迎视着拓西,不以为意道,“还记得当年你的母亲紫香跪倒在我的脚下,痛哭流泪,求我放过你和沙耶,我便让她当了王后,多年以来,我一直留着她的名分,也算是对她情深义重。”

    拓西冲上前去,持刀挡下两名武将,出手朝科罗胸口捅了三刀,将对方推倒在地,牢牢抓着衣襟,不肯放手。“什么与唐军勾结,就是灭了突厥王庭,我也要杀了你!”

    “我把紫香留在王庭,可惜她的心却一直不在我的身边。” 科罗艰难地吞咽着嘴里的鲜血,眼里闪过一丝柔情,复又大笑起来,接着道,“拓西,你就这么一点能耐?你知道当初我是这么杀叶度的吗?我们把沾了毒药的匕首,一刀一刀刺进他的胸膛……”

    拓西再也听不下科罗的言语,拿起手中弯刀,接连向科罗心口捅去,满手鲜血,以至于握不住刀柄,随将刀刃摔落在地上,还在出拳狠狠打着对方,柯布蹲下身抓着拓西的手臂,说道,“拓西,他都死了,停手吧。”

    拓西渐渐回过神来,将科罗的尸体推倒在地上,一串紫香花的链子从他怀里掉了出来,滚落在地,拓西望着珠链,慌忙捡了起来,翻起衣角擦了擦血迹,小心翼翼地放进怀里。

    柯布疑惑道:“这是什么?”

    “这是我阿娘随身带着的首饰。”拓西站起身,狠狠踢了一脚尸体,说道,“老家伙,到现在还一直把它带在身上干什么?”

    “柯布,让侍卫把他的头颅砍下来挂在城门口,让他看看究竟是谁接任了可汗之位。”

    “这不太好吧,岩陀才刚向我们投降,他的旧部见你这么对他,心里肯定不乐意,要是陆阙部和石洛部打起来,王庭可就没剩下几个人了。”

    “有什么不好下手的,正好可以看看谁对我是真心投降,别是担着性命装装样子的。”拓西望着科罗倒在地上,衣袍上沾满鲜血,避开眼神,沉默片刻,冷冷哼了一声,“算了,没必要再和这个狗贼计较,交给岩陀,他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也算是新任可汗给他们的赦令,别让他在我眼里碍事就行。”

    温乔和刘昭宁带着将士走大殿,温乔见科罗躺倒在地上没了气息,其他武将也都跪倒在地,被卸下了手中的刀剑,开口道,“拓西,怎么样,这里的事情都结束了吗?”

    “科罗死了。”拓西转身答道,“可汗的亲卫,谋臣,医师都要从新拟定人选,我会让葛亮担任木昆部首领,即刻写下议和盟约交到大唐皇帝手里,到时候李屹的高陵将士会到长安城外迎接你们,议和盟约由李屹递交给皇上。”

    拓西加了一句:“我们绕不过李屹。”

    温乔想着事情,没有答话,算是默认了。

    “温乔,我们不过带了几千将士来到王庭,还是应该尽早赶回去。”刘昭宁低声道,“这里不安全。”

    温乔点了点头,和拓西告别之后,与刘昭宁带着将士走出了宫殿。

    “自从你回到边关,一切都还顺利,我以为拓西会耍手段,没想到他命令石洛和野豹的将士带领我们攻入王庭,有了内线接应,这仗轻轻松松就打下来了。”

    “他也有自己的目的,想与大唐结盟,不知道心思想着哪一边,还有铁勒的毕加,把我留在草原,差点回不了长安,也不是一个好惹的家伙。”

    “不管怎么样,边境安定下来,我们终于可以回长安了。回去之后,最想做什么事?”

    “南衙禁军府自从交给李绪之后人员调动密集,制度混乱,先把他们带起来,才能守住皇城的安全。”

    “我以为你是想着和燕亭妹妹的亲事呐。”

    “昭宁,你胡说什么,皇上已经取消了婚约,我现在不想这些事情。”温乔翻身骑上马匹,不安地抓着手里的缰绳,没有再说话。

    “那时候皇上以为你投敌叛国,才取消婚约。现在他肯定把这道命令收回去了,你没问他也不会再和你多说一次,燕亭妹妹是个好姑娘,你再不向她表明心思,错过了你到哪里再去找这样的人?除非你在草原看上了哪家公主,侍女,心里有了别人。”

    刘昭宁也骑上马匹和温乔走在山道上,身后跟着唐军将士和石洛部的武将,石洛部的人会护送他们走到普拉善隘口,才返回王庭。

    “没有,我在草原没有一天是住得下去的。我还没跟你说我见到张彦博的事情,他以为我投靠了铁勒,在石河镇把我狠狠教训了一顿。”温乔皱起眉头,不悦道,“那时候要做好最坏的打算,万一景宣出了事情,我要把燕亭和季彦接到草原,哪有心思去见姑娘。”

    一名斥候将士拉着缰绳,调转马头从队伍前排来到温乔面前,说道:“温将军,前方有两名唐军将士朝突厥王庭的方向行驰而来。”

    温乔疑惑道:“我没有派人出关接应我们,只有两个人吗?”

    将士答道:“我们只看到两个人。”

    刘昭宁道:“我们到突厥国境之后,高台镇由方乾驻守兵营,会不会是肖钧夷的旧部又惹出什么事端?”

    温乔看了看刘昭宁,沉吟片刻,命令道:“让众位将士停止前行,我去看看到底是谁。”

    温乔轻轻踢动马腹,飞奔到队伍前方,看到迎面而来的两人这才放松了警惕,邱泽和张彻来到温乔面前,翻身下马,邱泽笑道,“我们到隘口才知道你们已经去了王庭,等了两天也没接到消息,就想着出关来找你们。”

    此时,刘昭宁在队伍中间也下了马,走到张彻身前,看着对方,两人不禁相视而笑,良久,刘昭宁才开口道:“邱泽写了信,不过你们也来得太晚了吧。”

    “我被赵倬良带到了益州王府。”张彻摇了摇头,故作轻松道,“那群混蛋,我还以为自己回不了长安了。”

    “他们没对你怎么样吧。”温乔略略看了张彻一眼,刘昭宁在身边,也不敢的多问,怕她过分担忧,张彻被李屹带到王府私下审问的事情,到底还是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张彻叹声道:“长安那次吃了些苦头,到了益州,一直住在楚王府,出入没有自由,其他还过得去。”

    “让我仔细看看。”刘昭宁上下打量着张彻,笑道,“你也没变嘛。”

    张彻道:“我们连日赶来高台镇,抱歉来得晚了。”

    邱泽玩笑道:“我可以作证,这小子可是心急得很,就是一路上凉州将士检查的关卡多了一些,耽搁了时间。”

    温乔不禁浅笑了起来,弄得刘昭宁不知道该怎么回话才好,到是邱泽先开了口:“既然见了面,我们还是边走边说,回关隘的路还很长呢。”

    众人各自骑上马,在碎石山道之上,缓缓向南骑行而去。

    长安越王府,厅堂内室的壁炉,柴火噼啪作响,燃烧着灼热的火光。火光之外是大片的阴影,屋顶,墙壁,矮桌和椅子全都隐藏在黑暗之中。

    矮桌上放着黑桃木碗,碗内盛着青绿色的草药。若是阿吉又给我下药怎么办,孙传尧想着,让我喝下这些不知道加了什么才调出来的药草,昏迷之后,扔到地牢内,永无天日。狱卒拖着铁链的踏步声,囚犯的哀嚎,无处不在的水滴声萦绕耳畔,这般折磨到是能抵上自己所犯的过错。

    他们不可能这么做,孙传尧摇头想着,没有理由也不会将自己扔进地牢。

    孙传尧拿起黑桃木碗,才发现左手颤抖得厉害。阿吉走了进来,说道:“阿尧,这是零陵草,喝完我们再取用你的心血,不会感觉很疼。”

    孙传尧漫不经心地应道:“哦。”反正性命都不保了,忍受多大的痛苦,多久的伤害,又有什么区别?随即追问道,“李季彦到了吗?”

    阿吉道:“到了,他在隔壁卧房,不知道是你在为他治病。”

    孙传尧抬手将碗内草药猛灌进嘴里,万一蒋以泉后悔了怎么办?万一李季彦知道这件事怎么办?至少我不会后悔,没有退路可走。

    草药清凉苦涩,不太难喝。孙传尧将木碗放回矮桌,脱下外衣,扔到椅子上。光线太暗,孙传尧踉跄着步子,走到火炉边,抓了几次才抓住衣带,解开绳结,继而脱下棉服和内衫,说道:“阿吉,动手吧。”

    孙传尧坐倒在火炉边,背靠着石墙,温暖得太过舒适,让人昏昏欲睡。

    阿吉走到孙传尧身边,单手从怀里拿出一个布包,将其放到地上平整地铺展开来,里面分类放着各种细长的小刀,打磨得很精细,刀刃在火光之中,泛着刺目的冷光。

    孙传尧避开视线,玩笑道:“阿吉,你用这种刀,到是挺顺手。可惜我没教你怎么用灵均,以后你要好好对它,别把它弄坏了。”

    孙传尧追问道:“河西道怎么样了?”

    阿吉道:“温乔带领着将士,穿越阿米索拉山脉,正面进攻打下王庭,擒拿科罗,将他治了罪。听说拓西王子,当上突厥可汗,与大唐缔结盟约,不日将派遣使者到长安来觐见皇上。”

    孙传尧道:“他们马上就会回来了吗?”

    阿吉道:“对。”

    孙传尧的面颊映照着火光,低声道:“这两天我翻看医书,还是认不清那些草药的样子,若是在长安一直待下去,很多年之后,或许就会记得。”

    两人陷入沉默,良久,阿吉问道:“孙传尧,你真得决定这么做吗?”

    孙传尧故作轻松道:“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吗。”

    阿吉放下手中的小刀,认真道:“来得及,零陵草只会让你头晕,很想睡觉,没有其他功效。”

    孙传尧望着阿吉诚恳的脸色,不禁笑了起来,答道:“动手吧。”

    阿吉拿起小刀,刺进孙传尧心口深处。孙传尧闭上眼睛,疼痛比想象得要剧烈很多,真想撕心裂肺的喊出声来。该死的零陵草,到底有没有用?孙传尧强忍着痛苦,才没有叫喊,任凭黑暗侵袭全身,失去了意识。

    头顶的天空,湛蓝清澈,没有一丝云雾,但是不够宽阔,像一口井的形状。一个小男孩坐在井底,头发披散下来,脑袋上落着枯叶和树枝,沾满大片血迹。男孩已经哭得够久了,声音嘶哑,还在低声碎语道:“哥哥,哥哥,你在哪里……”

    他也有哥哥吗?像我一样,可是我已经没有了。他或许就是我。

    日落黄昏,风声呼啸得可怕。井口外渐渐照耀进火光,很多人向井下看着,互相交谈,却听不清他们在说些什么。一根绳子垂落到身前,伸手想去抓住,但是手臂没有力气,撑不了多久又掉了下去。

    男孩环抱身体,紧紧倚靠着井壁,哭泣得更加厉害,对挫败的恐惧,对锥心之痛的难以忍受,让他不禁放声大哭起来,除了哭泣,他找不到更好的办法解决困境。

    一个身影落到男孩身前,逆着火光看不清容貌,抚摸着男孩的脑袋,温柔道:“头上也受了伤吗?”

    男孩落着眼泪,将脸颊埋到膝盖后,抖动了一下,没有答话。

    人影接着道:“等会儿抓着我,我们一起上去。”

    男孩听出了熟悉的声音,扑倒在哥哥身上,紧紧抓着衣襟,哭喊起来,温暖抵御了黑夜的冰冷。

    孙传尧听到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不停地呼喊着,努力睁开眼睛,看到李景宣抱着自己跪倒在地上,火光在身侧不断燃烧着,带来续续而至的温暖。

    孙传尧低声问道:“李季彦怎么样了?”

    李景宣道:“他恢复得很好,还需要观察一段时间。你觉得怎么样?”

    “身体好沉重,站不起来,觉得很冷。”孙传尧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挣扎着抓住李景宣的衣衫,低声道,“我求你一件事,等我死了之后,将我送回故乡,放到龙岩国。我对那里有很深的记忆,但是好像从来没去过,时间太久,还是淡漠了。”

    李景宣漆黑的眼眸闪着莹莹火光,良久,才答道:“孙传尧,你的故乡不在龙岩国,在长安。十四年前,你被皇上下诏赐死,蒋以泉救了你。我是你的哥哥。”

    李景宣的话没有得到回应,孙传尧紧紧闭着眼睛,落下手臂,失去了意识。

    庭院西面的客房开着窗户,前些天落雪之后,寒风更为冷冽,夹杂着泥土的潮湿和芍药清香,轻盈地飘进屋内每个角落。

    孙传尧躺在床榻上,躺了很久,寒风拂过脸颊,没有任何动静。渐渐地,他的咽喉着发出嘶喘,呼吸急促,试着呼吸,试了一次,又一次。

    少年睁开了眼睛,黑色的眼眸,烈焰似火,恢复了往日的光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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