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着羊角辫的苏陵珣，看着在院子里作画的二哥，和浅笑嫣然坐在那里的清翎姐姐，觉得这幅画面真是美好。

    苏陵珣揉了揉眼总觉得远处跑来的人像极了自己倒霉催的三哥。

    三哥苏扬呲牙咧嘴的往这边跑来，苏陵珣立马站起身，郑重的对清翎姐姐和自己的二哥苏煦然点了个头，就跑了过去拦住苏扬：“你不可以过去捣乱，二哥哥正给清翎姐姐画画。”

    苏扬毫不客气用手拍阿珣的头：“你个小屁孩知道什么，我是来送烤红薯的。”

    苏陵珣吸了吸鼻子，闻到了阵阵红薯香味，笑眯眯的说：“好香啊。”

    苏扬骄傲的晃着脑袋：“你也不看看是谁烤的，我们先坐下来吃，谁知道二哥什么时候画完画。”

    苏陵珣被红薯烫的咧着大牙，她坐在地上，边吃红薯，边求苏扬：“三哥哥，等会我想拿些红薯给清欢，我已经好些日子没见过清欢了。”

    苏扬点点头：“你想给谁就尽管给谁，我可是烤了一堆红薯。”

    正在这时，李夫人焦急的走了过来，她看到清翎，眼眶便直接红了，豆大的泪一滴接着一滴。

    清翎看到母亲这个样子赶紧跑了过来，关切的问道：“母亲，你这是怎么了。”

    李夫人抽泣着，话都说不完整。

    苏陵珣放下红薯小跑着过来站在那里，想说话，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好半响李夫人才理顺了气，带着哭腔说道：“翎儿，今年的秀女名单你在列....”

    什么？

    众人齐齐瞪大了眼。

    苏陵珣小声对苏扬说道：“秀女是什么？是专门刺绣的吗。”

    苏扬捂住苏陵珣的嘴，带她往别的地方去，等到了无人的地方，苏扬才说：“秀女是要进宫的。”

    苏陵珣顿时红了眼：“我不想清翎姐姐进宫。”

    苏扬人小鬼大的敲了敲苏陵珣的头：“这是你不想便可以不行的吗。”

    苏陵珣委屈的眨巴着眼睛：“可是，清翎姐姐还说要陪我过十岁生辰的。”

    苏扬也叹了口气：“咱们二哥可该怎么办。”

    两个人各自哀愁的看着天，阿珣突然说道：“不如我替清翎姐姐进宫。”

    苏扬一副活见鬼的样子：“你以为皇宫是什么好地方吗，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诗，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

    阿珣摇了摇头：“没听过。”

    过了会又补充道：“也听不懂。”

    两人回府之后，府中安静的很，苏母过来就扯苏扬的耳朵：“你又带着你妹妹去哪里了，整日在外面野，看你的衣服都脏成什么样子了。”

    苏母只是面上责怪，看到阿珣心顿时便软了下来：“渴不渴，阿娘去给你熬碗梨汤。”

    阿珣乖乖的站在旁边，过了会才敢小心翼翼的扯着苏母的袖子：“阿娘，清翎姐姐真的要入宫吗？”

    苏母叹了口气：“阿娘已经处理好了，阿娘曾经和皇后是朋友，阿娘已经修书拜托皇后照顾清翎，届时清翎会去皇后那里伺候，等到了年岁就出宫。”

    阿珣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只是，阿娘虽然说都已经安排妥帖，可家中气氛依然很怪异。

    清翎姐姐走的那一日，朔关刮起了大风，阿珣看着被风刮起来的清翎的衣裙，就耐心的蹲在那里，一直帮清翎按着。

    清翎扶起阿珣，眼中的泪珠打转：“阿珣一定要乖乖长大。”

    阿珣点了点头，清翎最后的目光停留在苏煦然的身上，眼中满是哀伤。

    清翎走后，阿珣在自家的练兵场边看到了满脸泥土的清欢，她拿起帕子仔细为清欢擦去脸上的泥：“清欢，你可不能当脏娃娃。”

    清欢呀的一声就哭了起来，惊天动地。

    阿珣捂着耳朵就坐在一旁陪着清欢。

    清欢很能哭，硬是哭到了太阳落山，阿珣也始终保持着一个姿势直到太阳落山。

    阿珣十岁生辰那一天，苏母做了好大一碗长寿面，阿珣给每个人都盛了一小碗，清欢拘谨的看着面，阿珣小手握住她的手：“我们一起吃，一起长寿。”

    清欢点了点头，腼腆的笑着。

    阿珣十一岁生日那年，苏母做了好大一碗的长寿面，阿珣还是给每人都分了一小碗。

    苏扬吃的像一个小花猫，清欢也吃的开心极了。

    只是苏母一口也没吃，就坐在那里呆呆的看着阿珣，阿珣乖乖一笑：“阿娘，你不吃吗，我们一家人可是要一起长寿，一起长长久久，一起活到老呢。”

    苏母轻轻用帕子擦了一下眼角嗔怪的说道：“傻孩子，我们这些老家伙，怎么可能跟你们一起活到老。”

    阿珣端着面，学着阿娘小时候喂自己吃饭的模样，夹起面条，放在嘴边吹吹，递给苏母。

    苏母红着眼眶吃下。

    阿珣笑嘻嘻：“阿娘，你可不要这么容易就感动，女儿可是学到了一个新词叫承欢膝下，以后啊，女儿肯定会对阿娘很好很好。”

    阿珣越说，苏母心里越悲伤，她终是控制不住情绪，离开了屋子，剩下几个小孩呆呆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苏扬又点了点阿珣的头：“你看你把咱阿娘气跑了。”

    阿珣疑惑地说：“可是我什么也没说。”

    苏扬故作高深的叹了口气，学着那些文人的调调说道：“也罢也罢，我妹妹蠢笨，自然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阿珣故意嘟起嘴：“你老装大人，你明明比我才大几岁。”

    清欢笑眯眯的看着，乖巧的吃着碗里的长寿面。

    晚上，阿珣躺在床上睡眼朦胧，苏母就坐在旁边给阿珣讲故事，迷迷糊糊间，阿珣感觉有一滴泪落到自己的脸上，她看着阿娘已经有些肿的眼睛，握住她的手，头脑不清醒的安慰：“阿娘.....不要伤心.....眼睛很重要，不能老哭，是不是阿爹又惹你生气了.....”

    苏母擦掉泪，刚想说话，便看到阿珣已经睡了过去，忍着悲痛，走出了房门。

    苏将军就在门外站着，他的头发已经大半花白，身上穿着最简单的衣服，背身而立，望着月亮，脊背挺的笔直。

    苏母一看到苏将军，委屈便全部释放，她哭着轻轻拍打苏将军的背：“我们辞官....辞官吧.....我们已经失去过武儿，我们不能把阿珣送进宫，阿珣可是我们唯一的女儿.....”

    苏将军不说话，他看着自己的妻子，又看了看阿珣的屋门，良久，他叹了口气，步履蹒跚：“姒嫆，我们都已经来朔关了，陛下怎么还是不愿意放过我们。”

    苏扬躲在柱子后面看着阿爹阿娘疲惫哀伤的身影，悄悄溜到阿珣的屋里，把熟睡的阿珣拍醒。

    阿珣强制睁开自己的眼睛，看着苏扬，用还未睡醒的声音问道：“哥哥，怎么了，阿珣好困，好想睡。”说着便要往床上倒去。

    苏扬抹了把鼻涕，悲伤的喊道：“阿珣，我刚刚偷听到阿爹阿娘谈话，阿珣你可能要进宫了....而且阿娘还劝阿爹辞官不做将军了。.”

    阿珣一下子清醒：“什么？”

    “阿珣我不想你走，我也不想阿爹辞官，我们还没有战胜燕国的贼寇，还没有为大哥哥报仇，没有真正守护好这片土地，阿珣，我们该怎么办。”苏扬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阿珣随也悲伤，可哥哥已经哭成这个样子了，只能安慰道：“我们明天去问问爹爹原因，爹爹肯定不会不做大将军的，哥哥你先睡觉好不好。”

    苏扬摇了摇头，哽咽的说道：“我害怕，我害怕明早起来我们就不知道在哪里了。”

    阿珣起身，拿小帕子细细擦拭苏扬的脸：“那哥哥先睡在阿珣这里，阿珣一直陪着哥哥，哥哥不怕。”

    苏扬点了点头，躺在床上，阿珣也躺在一边，心中酸涩的看着床顶。

    第二日大家一起坐在那里吃早饭，苏将军很沉默的望着手中那碗粥，苏母也看起来失魂落魄。

    阿珣拿着勺子乖乖喝粥。

    苏将军清了清嗓子，大家放下了碗筷。

    “爹决定了，爹不做将军了。”苏将军试图轻快的说出这句话，但是沉重的情感使得他的语调有些怪异。

    苏扬已经红了眼眶，阿珣轻轻拍了拍苏扬的手，看着自己的父亲：“阿爹，为什么不做将军了，阿珣很喜欢威风凛凛的将军父亲。”

    苏将军叹了口气：“爹爹老了，爹爹只想和你们呆在一起。”

    苏扬擦了擦泪说道：“可是我们还没有给大哥哥报仇，我也没有报效国家，爹爹还说，我们苏家在一天，就要守好朔关的百姓，爹爹不做将军了，朔关的百姓怎么办。”

    苏将军不忍再听，苏夫人捂住苏扬的嘴，不让他说话。

    苏煦然看着大家哭得哭，沉默的沉默，缓缓问道“父亲，你为什么突然想辞官。”

    苏将军看着自己已经长大的二儿子语调悲伤：“我若不辞官，我的阿珣就要进宫了。”

    苏煦然也沉默了，阿珣看着凝滞的气氛，喝了口粥，咧着嘴说道：“进宫，太好了，清翎姐姐来的信上说宫里很漂亮，有许多我们在朔关没有见过的花，还有好多好吃的，阿珣也好想去看看。”

    阿珣看着依旧凝滞的气氛，忍住心中的酸涩，拉着苏母的胳膊半撒娇的说道：“阿娘，阿珣真的很想去宫里。”

    苏母拍了拍阿珣的头，眼泪一颗一颗掉下来：“傻孩子，你知道你去做什么吗，是要去学礼仪，等到了年纪嫁给太子。”

    阿珣毫不在意摇了摇头：“太子长的肯定很好看，那还是阿珣我沾光。”

    苏将军几欲张口，却不忍再说，陛下给的密令虽说是夸赞阿珣夸赞苏家，让阿珣去学礼仪，将来做太子妃，可实际上是要让阿珣去那深宫里做人质，这么小的阿珣，到了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可该怎么办。

    阿珣看着众人不回应自己，故意嘟起嘴巴，认真的说道：“阿爹，你要继续做威风凛凛的大将军，你要为大哥哥报仇，还要保护朔关，你不能任性。”

    随即又眉开眼笑：“至于阿珣我啊，自然要去那宫中感受不同的乐趣，我也要吃雕成小花样子精致的点心，也要看看那万紫千红的花究竟是什么样子，还要看看小太子长的好不好看，就这么说定了，我要去找清欢玩了。”

    说完，阿珣就快速跑了出去，只不过她没有去找清欢，而是跑到了大柳树那边，坐在那里大声的哭了起来。

    一个小女孩粉嘟嘟的，她站在那里一直看着阿珣，阿珣停下哭泣，凶巴巴的的看着她：“你叫什么名字啊，看什么看。”

    小女孩被吓到，嘴巴一嘟回应道：“我叫小桃花，你为什么哭啊。”

    阿珣眼里装着泪，气势汹汹的说道：“你的名字真难听。”

    小桃花眼睛也红了：“你的才难听，你最难听....”说着就生气的跑了，不再管阿珣。

    阿珣看着小桃花的背影其实已经后悔自己把气撒到陌生人的身上，她很想告诉她，其实你的名字不难听，很好听，人也好看，只是自己心情不好，可是小女孩跑远了，阿珣也没有机会去诉说自己的歉意。

    阿珣十一岁了，不小了，她能够明白一些道理，却不能全然明白，她晓得了利害关系，却也不是真正晓得。

    在这时的她看来，只要自己去宫里，父亲就可以继续当大将军，全家人就可以继续留在朔关，每个人都各得其所，那自己有些小小的不开心又如何，远离家乡去到遥远未知的新环境又如何，与亲人不常见又如何。

    阿珣呆呆的坐在大柳树下。眼泪一会儿流，一会儿不留，一会儿又起身抱抱柳树，边关最常见的就是柳树，父亲说，并不可能每个地方都垒起高墙，筑起长城，来抵御侵袭，这是劳民伤财的，而柳树生命力强，生长速度快，它可以成为一道天然的屏障来抵御侵袭，只是，以后去了京城，再也见不到如此肆意生长的柳树了。

    昔人多种榆，今人惟种柳。坚脆虽不同，气尽同一朽。此地名榆林，自汉相传旧。但见柳青青，夹路忘炎昼。

    到了晚上，阿珣特意去洗了把脸才回到了府中，大家都不见踪影，只有苏扬傻里傻气的坐在那里烤红薯。

    阿珣费力扯起一抹笑：“哥哥，你怎么天天都在烤红薯，这样下去，你什么时候才能成为大英雄。”

    苏扬用棍子戳了戳火：“你别笑了，跟哭一样难看。”

    阿珣笑不下去了，嘴角向下一扯，苏扬把红薯一个一个从火里勾出来，放在旁边盛满水的碗里，浸湿之后，皮变成了皱皱巴巴的样子，然后，再把他们搁进火里。

    “有一句话说得好，治大国如烹小鲜，我虽只是在烤红薯，却不只是在烤红薯。”

    阿珣似懂非懂的听着。

    苏扬站起身，颇有学院里夫子的派头，用手摸了摸自己并不存在的胡子摇头晃脑地说：“我烤红薯，要掌握火候，火太小红薯不会熟不会香甜，火太大我的红薯又直接焦掉，这就与治国一样要恰到好处，不能过头，也不能缺位，而且我烤红薯也不能一直拿棍子搅来搅去，我只是在适当的时候才会去那棍子翻滚红薯，也就如治国该怎样为，该怎样不为。小小的红薯可是有大大的道理。”

    阿珣点了点头：“你以后一定是比阿爹更厉害的人，我感觉阿爹没有你有文化。”

    苏扬噗嗤笑出声：“我以后肯定是文武双全的绝佳好男儿。”

    阿珣也跟着笑。

    笑着笑着，苏扬的眼慢慢变红，他小声的装作不经意的说道：“对不起。”

    阿珣假装没有听到，还在笑，只是两人的眼泪已经控制不住，但两人却还在装的很开心。

    苏扬低下头，不停地翻滚火里的红薯，红薯的皮都被戳破了，他一边翻滚红薯，一边小声嘟囔：“这红薯怎么还不熟......怎么还不熟.......”

    阿珣揉了揉眼：“我和清欢玩了一天，我想去睡觉。”

    苏扬点了点头：“去吧去吧。”

    阿珣低着头踩着自己的影子，慢慢的向房间走去。

    “阿珣。”苏扬突然喊道。

    阿珣转过头，直盯盯的看着苏扬。

    苏扬强扯起一抹笑容，怅然若失的说道：“乖乖睡觉。”

    阿珣摇了摇头，背过身去，一滴泪落下：“不用你说。”

    苏扬蹲下身，看着火堆里的红薯，静默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