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珣离开那一天,朔关刮起了大风。
和当初清翎的风一样大。
苏父直挺挺站立在风沙处,漫天黄沙席卷他的衣服,他轻叹一口气,阿珣是他和姒嫆唯一的女儿,自小就偏疼了许多,养的阿珣既不像姒嫆也不像他,总是温柔的爱痴痴的笑,这样好的孩子,怎么适合宫廷。
可皇帝够狠,他和姒嫆皆放心不下朔关,放心不下燕人,皇帝就是吃定了他们这一点,吃定了他们不可能真正放弃百姓辞官,便这样诏走了家中的幼女。
“阿珣,阿爹这两年一定多打些胜仗,等阿爹再立了大功,阿爹就带你回朔关”苏父喟然叹道。
阿珣乖乖的点了点头,鼻子酸涩不已,她目光在所有人身上游荡,清欢早已哭成了小泪人,鼻涕眼泪都挂在脸上,看起来脏兮兮,阿珣拿起小帕子又细细的给清欢擦脸:“清欢,不能当小脏人。”
清欢抽泣道:“阿珣,姐姐走了,你也走了,我在朔关没有朋友了。”
阿珣抱了抱清欢,又看向阿爹阿娘:“女儿一定......一定好好的。”
苏母双眸渐红:“一定好好的,等阿爹阿娘接你回朔关。”
阿珣点了点头,转身,毅然决然上了马车。
直到上了车上,阿珣才敢哭出声来,阿娘说小孩子不可以说谎,可这些天她说了好些慌,她装作开心,说喜欢上京。
这些都是谎言。
谁会喜欢远在千里之外的陌生地方,谁会喜欢远离父母,远离亲人,远离朋友。
.....
凤梧宫内
温蕊穿着碧蓝色的锦绣袍子,额间带着月亮吊坠,衣袖处一圈毛茸茸的,整个人看起来憨态可掬,可爱极了。
“小蕊儿,脸怎么圆嘟嘟的,来见姑母前是去吃了什么好东西吗。”皇后调笑着开口。
温蕊脸慢慢变红:“母亲说等我长大,脸就不圆了。”
皇后又笑着问:“今天是来找姑母我啊,还是找你的小满表哥。”
旋即,一个宫女上千禀报道:“皇后娘娘,那边传来消息,苏将军之女苏陵珣已到了王宫,现在正在娘娘安排的清河偏殿沐浴更衣,一会儿便来参拜。”
温蕊好奇的问道:“姑母,苏陵珣是谁?”
皇后眼尾上吊,温和的说道:“不过是一个将军之女罢了,不用管她。”
温蕊点了点头。
“娘娘,太子殿下来了。”宫女通传到。
皇后顿时眉开眼笑,站起身来,到门口,看到一个小人远远的出现在视线里,皇后高兴的走了过去。
“参见母后。”宋时桉行礼道。
皇后牵起宋时桉的手,朝屋中走去:“母后都说了多少次,不用行礼。”
宋时桉咧嘴一笑:“先生说,为人儿女,孝当第一,礼当其二,于孝于礼,儿臣都要日日参拜行礼。”
“你呀”皇后怜爱的点点宋时按的头:“倒是把你先生的话都放在心里了,母后说什么你都不听。”
宋时桉抽出手,又行礼道:“母后,先生说,大丈夫立于天地间,有许多桎梏,或来与族中亲人,或来与友人,或来与心中约束,桎梏之物何其多,所做何事皆要自己想清楚,儿臣听所有人之话,母后之话,先生之言,儿臣皆听,不存在听谁的不听谁的。”
皇后揉了揉脑袋:“小满,你说的母后头都痛了。”
宋时桉双手交叉行礼道:“母后,先生说不可讳疾忌医,若母后头疼,不若快些传召太医。”
皇后长长叹了口气,温蕊从屋中跑出来惊喜的大喊:“小满表哥。”
宋时桉看向温蕊,温和的笑道:“蕊蕊表妹安好。”
温蕊开心的挽起宋时桉的胳膊:“小满表哥今日读了什么书,有没有想蕊蕊表妹。”
宋时桉从温蕊手中抽出胳膊:“蕊蕊表妹,先生说男女七岁不同席,如今我十三,表妹也已经十一,我们不可举止亲昵,以后蕊蕊表妹也不要再做出刚刚的举动。”
温蕊嘟起嘴巴,求助的看向皇后:“姑母,小满表哥.....”
皇后无奈道:“先回屋中吧。”
三人齐齐坐定,温蕊满眼都瞧着宋时桉,宋时桉脊背挺的笔直,下巴微微抬起,嘴角始终含着温和的笑。
皇后十分满意的看着宋时桉,又对温蕊说道:“小蕊儿看着与小满是十分的般配。”
温蕊穿着蓝色衣裙,娇憨可爱,宋时桉穿着宝蓝色外袍,整个人矜贵清冷,头上带着独山玉的发冠没更是平添几分温文如玉的气质。
两人在一起看,倒是互补可爱。
“母后慎言。”宋时桉微微颦眉:“父皇虽还没诏告天下但已为儿臣选定了苏将军之女为太子妃。”
皇后刚想开口,温蕊倒是先急红了脸:“姑母,小满表哥这是和人订下婚约了吗?小蕊儿怎么不知道这事。”
皇后头疼的紧,偏着时,宫女来报苏陵珣前来见礼。
温蕊伸着胳膊往外看去,宋时桉平静的坐在那里,慢悠悠喝了口茶。
阿珣缓缓走来,身上穿着浅粉色衣衫,细看来已经是上京流行过去几年的衣服样式,手上带着一个玉镯,通体晶莹似有流光幻彩,头发简单的挽成一个小髻,带着几个银饰,整个人倒是显得有些灰扑扑的可爱。
“噗”温蕊笑出声:“你们家很穷吗?”
阿珣有些无措的站在原地,想张口说话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皇后也只是细细打量并未说话。
“蕊蕊表妹慎言。”宋时桉严肃的说道:“苏将军是本朝受封时最年轻的骠骑将军,后又为国家前往朔关镇守,保卫家国,其品性高洁,不容蕊蕊表妹这般胡言。”
阿珣听闻看向宋时桉,宋时桉正襟危坐,偏过头来,一束阳光从窗户里探进脑袋,照在宋时桉的脸上,让其整个人都显得如神仙一般不染尘埃。
阿珣眸光微动,此人可真是好看。
皇后咳嗽两声,众人目光向皇后望去。
皇后清了清嗓子说道:“沐泽和姒嫆已经许多年未回过上京了,他们如今在朔关怎么样?”
“回皇后娘娘的话,阿爹每日练兵行武,阿娘则在家中照顾我们兄妹,一家和乐。”
皇后勾了勾唇角:“姒嫆年轻时,倒不像是一个会安然在家中相夫教子的人。”
“这几日你舟车劳顿辛苦了,先回去好好歇歇吧。”皇后疲惫的说道:“以后,你在清河偏殿却什么都可以来找本宫,如此便都退下吧,本宫乏了。”
阿珣学着温蕊的样子行礼退出,温蕊看到嘲讽一笑。
“小满,你留下,母后有些话要对你说。”皇后说道。
阿珣和温蕊一前一后出了门,刚行处凤梧宫不远,温蕊叫住了阿珣。
阿珣回头,极为善意的笑了一下。
温蕊扯了扯嘴角:“你就是要给小满表哥做妻子的吗?”
说罢,围着阿珣转了一圈,挑衅的说道:“可我瞧着,你长的也不如我好看,也没我会穿衣打扮,更何况我是丞相嫡女,皇后娘娘是我的亲姑姑,我与小满表哥青梅竹马,你凭什么觉得你能嫁给表哥,做着太子妃。”
阿珣低下了头,片刻才抬头说道:“可是我的阿爹是大将军,杀过很多燕人,你阿爹杀过几个?”
“你”温蕊瞪着阿珣:“和你说话简直是自降身份,你记住,我和小满表哥都是高贵如云,但你卑微如泥,你与我们可是有着云泥之别。”
说罢也不管阿珣怎样,扭头便走。
阿珣看着像一只斗鸡一样雄赳赳的温蕊背影,不理解为何对自己有着这么大的敌意。
正思考间,有个枣核正中脑袋,阿珣疑惑的看着这从天而降的枣核,抬起头来看,又一个枣核砸了过来。
阿珣侧身躲过,只见一棵树上正坐着一个黑衣少年,浑身穿着黑衣,有些地方有着微不可察的补丁,但却难掩此人的天人之姿,一双眼眸如暗夜星辰,熠熠生辉,咧嘴而笑的虎牙,又为其增添了几分的邪气。
那人翻身而下,动作行云流水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度。
“刚才温蕊都那样嚣张跋扈的说你了,你怎么不打她一顿。”
“我不敢。”阿珣简单的说道。
那人听闻大笑出声,随后说道:“我也不敢。”
笑罢之后又说道:“我叫谢惊风,你叫什么?”
“苏陵珣”阿珣笑道:“你的名字是金风玉露一相逢的金风吗?”
那人皱眉思考:“你说的是什么风,我的风是如一道惊雷,把你炸的稀里哗啦摸不着东西南北的惊风。”
阿珣点了点头。
谢惊风追问道:“你说的那个是什么?”
阿珣想了一会儿,就背道:“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我以为你的风是这里的金风。”
谢惊风完全沉溺其中:“这写的也太好了,乍一听听不懂,再乍一下好像又懂了几分。”
阿珣好奇的说道:“你平时不读书吗?”
谢惊风眸光暗了几分:“我是想读的,可是宫里的先生嫌我顽劣不肯好好教我读书,而且宫中的人似乎都不欢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