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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安漓将芈元安置在华阳夫人居所的偏殿中,一应日常所需皆布置妥当。对此,她倒是不在意,只是满屋的人竟没有一个熟悉的,远离故土亲人,连随身的婢女也都离开,这不免让她有些难过。

    她只能独自静静地坐在一旁,呆呆地看着袖口的花纹,思绪早已不知飞到那里去了。

    晚间,丝丝凉风从身侧的窗外飘了进来,她回神,偏头看去,隐隐约约,透过窗看见了一道模糊的身影——是一位男子。她看了

    半晌,皱了皱眉,膝行到窗边,探出头仔细打量。

    扑面而来一股水汽,不知何时竟然下雨了,她有些诧异。

    站在院门口的男子并未动作,只是静静地望向窗内的她,昏暗的灯光照不清他的脸。

    芈元愣了片刻,起身往外走去。

    一旁的婢女连忙撑起伞高举过头顶跟在她身后,芈元提起裙摆,小心翼翼地穿过庭院,以免溅上水渍。

    “公子。”婢女走进看见来人的脸,连忙屈膝行礼。她有些吃惊,只得看向芈元,而她没有任何吩咐,婢女只能站在原地。

    芈元抬头看他,昏暗的烛火照得他的脸晦暗不明,冲淡了原本的疏离,而那双黑黝黝的眼睛却带着晦涩。

    芈启同样也在打量她,他已经不记得楚王的模样了,可是面前的人应当是像她的母亲的。他隐在袖中的手动了动,想要摸了摸她的头,却也只是想想。

    二人相视许久,谁也没有开口。

    屋外的雨越下越大,渐渐打湿了芈元的衣摆,婢女不得不调整雨伞以便更好地遮蔽她。

    “衣裳湿了,进去吧。”芈启眼睛扫到她的衣摆,轻声说道。

    芈元闻言,沉默片刻,道:“进去坐坐罢。”

    “不必了。”芈启毫不犹豫地拒绝,一瞬间,芈元的脸便暗淡下来,他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咸阳城有宵禁,我的住宅较远。”

    芈元点了点头,不再看他。

    芈启紧了紧拳头,似乎有些犹豫,“秦王病重,暂无暇召见楚使。你只管安心在这里住下,若是——”他想到了什么,顿了顿,“那边的居所我已让人准备好了。”

    那边的居所?她有些疑惑,抬头看他。

    芈启却不解释,只是继续说道:“咸阳不太平,轻易便不要出门了罢。”

    “好。”她答应了,见他要走,她问,“要伞吗?”

    闻言,芈启伸出手接了雨,摇了摇头,“不必,我顺着廊檐走便好。”又见她衣衫单薄,裙角湿润,嘱咐着,“多穿些,雨夜寒凉,早些休息吧。”而后便一脚踏进了雨中。

    芈元站在原地,盯着他被烟雾掩着的背影,默默出神。

    一旁的婢女小心翼翼地提醒,“殿下,公子已经走远,我们回去罢。雨夜寒凉,吹了风可不好。”

    芈元回神转身,见她大半个身子都在伞外,衣裳都湿透了,抬手推了推伞,“回去吧。”

    二人行至门前,婢女收了伞,为她脱下鞋子。

    “你叫什么?”

    “婢子名安歌。”

    “安歌。”芈元点了点头,“你换身衣裳再来吧。”说着拎着湿哒哒的衣摆进了屋。

    她方一进门,一群婢女便围了上来,脱去她湿漉漉的衣裳,拥着她进了浴房。

    浴桶内温热的水裹着她冰冷的身子,顿时一股暖流将她包裹着,竟让她觉得十分舒服,隐隐约约竟有睡过去的趋势。见她迷迷糊糊的样子,身后的婢女更加轻手轻脚,又怕她着凉,便不停地加水。

    即便周身暖流环绕,她也并不安稳,她的脑海中回溯着今日发生的事情——一时是芈启冷淡的脸色,一时又是那人战战兢兢的模样,一时是华阳夫人不动声色的威压……一幕幕涌进她的脑中,压得她头疼欲裂,她慌张地伸出手,无措地喃喃,“傅母,傅母——”

    此刻一双略有些冰凉的手搭在她的肩上,她一个激灵醒了过来,转身躲到浴桶的另一边,惊惶地看向来人。

    见她如此惶惶不安,安漓顿觉不太妥当,当即便请罪,“殿下赎罪。只是水凉了,不可久待。”

    她瞳孔微缩,显然尚未从惊恐中回过神,片刻后,她吸了口气,“知道了。”

    安漓顿时松了口气,“外间已备好晚膳,殿下用一些再入睡吧。”

    芈元从浴桶中出来,擦干身体,裹上衣服,在众人的簇拥下来到外间。

    此刻天色已经暗下来,屋内烛火明亮,案几上摆着饭菜,她扫了眼,走过去坐下,只随意挑了几筷子便放下。

    安漓见状也不勉强,让人撤走了饭菜,引着她进了内室,亲自给她烘干头发。

    她一手拿着梳子,一手轻轻抚弄她的发梢,动作轻柔,“殿下的头发生得真好,与夫人年轻时一样。”

    她一开口芈元的心便悬了起来。

    “秦楚联姻近三百载,几乎代代姻亲。故而夫人当年嫁入秦国时,因着这层关系,也不觉得离乡背井,甚至觉得有些稀罕。可是久住之后,思乡之情愈发浓郁。随后,夫人才明白,这并非久居,而是生死之地。”她的手轻轻压在芈元的肩膀上,仿佛泰山之重,她透过铜镜打量着芈元,“楚女入秦,一辈子都回不去了。殿下年幼入秦是件好事。念着念着,就不念了。”

    芈元瞳孔威震,睫毛微颤。

    “人生百载,于女子而言,除了未出嫁前的十五载是与父母亲人亲昵,往后的岁月,便只有丈夫和孩子。”

    芈元抬头问道:“那为什么,女子总是惦念那短短的十五载呢?”

    安漓语塞,只得绕开话题,“时辰不早了,殿下早些休息罢。”

    芈元上了床,躺下,看着安漓轻轻放下帐子,直到她要离开时,芈元才开口问道:“圣人教育男子要以大局为重,可却让女子安分守己。男人可以为君、可以为官,亦可以成圣,亦或者百技之师,他们总有一席之地,而女子一旦离经叛道便要背负骂名。似乎女子的一生,只能成为女儿、妻子、母亲,一旦不守本职,便要千夫所指。而我,空背着一个华美的名头,也是同样的人生,并无区别。或许区别在于,我是一只精美细心呵护的匣子。”

    说罢,也不管安漓内心何等翻涌,她只拉过帐子闭上了眼。

    二人隔着一道帐子,安漓神色复杂地看着她,沉默片刻离开。

    她听着脚步声渐行渐远,默默睁开眼,盯着床顶。她此刻内心翻腾不止,明知道这番话会被传进华阳夫人的耳中,可是她依旧忍不住。乖巧听话才是他们想要的芈元,甚至并不一定是芈元,只要是个乖巧听话的楚国公主便好。他们预设一条路,一条她必须乖巧服从地走下去的路。

    思及此处,她翻了个身,毫无睡意。

    半晌,她坐起身,抱着自己。伸手想要捞起长耳朵,却发现长耳朵不在,她恍然,此处已经不是她熟悉的地方了。她突然有些焦躁,掀开被子,光着脚跑到窗边坐下,一把推开窗户,任由冷风灌进来。

    她的动静太大,引来一众婢女,她们慌慌张张又心惊胆战地看着她,却不敢动作。

    许久,安歌实在按捺不住,上前为她披了一件衣裳,又为她倒了杯热茶,然后静静守在一旁。

    “你有父母亲人吗?”芈元突然开口。

    安歌一愣,忙答道,“婢子父母尚在,有两位兄弟。”

    “你几岁来的?”

    “婢子生来便是夫人的家奴。”她很恭敬。

    芈元疑惑地看向她。

    安歌紧张地解释着,“婢子的父母已是夫人的家奴,故而婢子生来便是。”

    “有怨气吗?”

    安歌不解地看着她。

    “吾生来便是公主,受世人供奉,即便一生寸功未立,依旧荣华富贵。而你们,命如蝼蚁,性命全看贵人心情,难道不怨恨?”

    “人各有命,这并非婢子所能左右。”她抬起头看向他,“婢子既然无力改变,便只能竭力让自己过得舒服些。如夫人喜欢会识字的婢女,那婢子便去学识字。又如,夫人喜欢机灵又不失忠心的婢女,那么婢子便是最忠心的婢女了。夫人有这么多婢女,最终能用的十之一二,婢子若是想过得好,便只能奋力一搏。这便是婢子最好的路了。”

    芈元沉默。

    安歌继续道:“人与人是不一样的,国与国同样不一样。殿下身份尊贵,列国少有,这便是楚国的能力。公主既然已登顶,何不借力一搏,总好过毫无选择。”她将手搭在芈元的手上,微微使力,“人命如蝼蚁,王公贵族又何尝不是。权利倾轧之下,有用之人才能活得好。殿下于楚国有用,于芈姓有用,便要让自己更有用些,才不会被轻易舍弃。”

    芈元嘴角挂着一丝笑意,似在妥协,又似乎在嘲讽,“夫人用心良苦,吾已然体会。”

    “婢子无能,只能尽心服侍殿下。而殿下,生来富贵,便必须牺牲一切才能回报这些福气。”

    芈元抬手,摸了摸她的脸,“若吾日后需要你鼎力相助——”

    “婢子必当竭尽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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