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崎遥是被外头隐隐约约的人声弄醒的。她没急着起来，而是把脸埋在被子里，翻了一圈，才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方才压了下眼睛，一时间视线还是模糊的一片。花崎遥仰面躺着，直到视野重新恢复清明，才坐直起来，开始思考外面在干什么。

    他们刚刚完成了潜入沼城夺取藤原彻性命的任务，现在是难得的休息时间……啊，没错，攘夷军也成功入驻了沼城，按照时间来说，外面应该是在开庆功宴吧？

    她的眼睛亮了亮，随手扒拉了两下因为睡觉而有些乱糟糟的头发，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便拉开门走了出去。花崎遥这一睡就睡到了晚上，城市里的灯开了大半，放眼望去将夜空中的星星都衬的逊色不少。

    和入队时那晚其实差别并不大，为了减少对于居民的影响，攘夷军都在废弃的宅院里搞着露天烧烤。无需认真去闻些什么，空气里飘着的酒香已经足够让人变得晕乎乎的了。

    花崎遥脚步轻快地走过去，在第八队队员的周围坐下，托着脸颊看他们豪爽地喝酒。前田注意到了她的到来，笑着冲她举杯：

    “这次花崎表现的可真是亮眼啊，说起来，本来大姐头想早点叫你的，发现你睡得正熟也就作罢。现在感觉怎么样，都恢复好了吗？”

    花崎遥点头，伸出手臂，摆了一个自认为很有气势的姿势：

    “完全没问题了，感觉现在可以再战三天三夜！”

    “那可就有点夸张了啊。”

    边上也是隶属于第八队的青年笑道，花崎遥还记得他的名字是小野真吾，和前田是不错的朋友。

    “花崎没喝过酒吧？要不要来一点？”

    “等等小野，花崎可还没成年呢。再说了，要是被大姐头知道了，我们可能又要挨一顿教训。”

    前田试图阻拦，但小野显然已经有些喝上头了，很是无所谓地一摆手，连杯子里的酒都洒出来了一些：

    “有什么关系嘛，现在可是特殊时期，在军队里不学会喝酒怎么行呢？不过也是，还是看花崎自己的意愿——要试试吗？”

    他重新拿了一个干净的酒杯，倒上酒，放在边上的桌子上。花崎遥注视了那杯酒半天，想到先前坂田银时就已经尝过酒的味道了，莫名的胜负心突然涌了上来，再者，她也的确很是好奇酒的滋味，便把那杯酒缓慢地移到了自己面前。

    “花崎，真的可以不用喝的，别管小野那家伙说的话。”

    前田有些担心地看着她，边上的小野真吾已经又喝了一杯下去，也不在意好友的话，笑的乐呵呵的。

    “没关系，是我自己想要试一下。”

    话是这么说，花崎遥的动作也小心翼翼的。她握着杯柄，将杯子凑到嘴巴，先闻了闻味道，而后伸出舌头，轻轻地舔了一下。瞬间，辛辣的口感从舌尖开始，一直蔓延到脑门。她眨眨眼，好一会儿才适应了这种感觉。

    “如何？”

    小野勾着前田的肩，饶有兴致地等她的反应。花崎遥又抿了一口，入口的酒水落到胃里，而后胸腔里有种火辣辣暖洋洋的感觉。

    “用来暖身子是不错的选择。”

    花崎遥诚实地回答。就她个人而言，不觉得这样的酒哪里特别好喝，但也称不上讨厌。小野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

    “说不定等花崎再长大点就可以体会到酒的魅力了。”

    “是这样吗？”

    她看着还留有大半酒的杯子，想了想，干脆端起来，小口小口地喝完。等这一杯下肚，她的面上也浮现出了一层淡淡的薄红，呼吸间也带上了酒的香味。

    明明坐在有风的室外，却觉得脸上怪热的。

    前田和小野同她说了一声后便跑去找别人喝酒去了，花崎遥一个人坐在原地，面前除了酒壶外就只有她已经喝空了的杯子。左右也没什么事可以做，她就去拿了些吃的，又给自己倒了杯酒，边喝边吃算得上晚饭的东西。等坂田银时找过来时，花崎遥面前的酒壶已经空了。

    “噢，你坐在这里啊，怎么没去和他们闹一闹……等下，你喝酒了？”

    坂田银时很自然地在原先前田的位置坐下，刚巧就在花崎遥的对面，没说两句，就发现少女红的有些异常的脸颊以及周身萦绕的酒香：

    “喂喂，你这是喝了多少啊？真的不要紧吗？好学生也学会喝酒了吗？”

    他伸手去够桌上的酒壶，抬起来晃了晃发现全空了后大为震撼：

    “这不会全是你喝的吧？”

    花崎遥倒是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她撑着脸颊，视线有些迷离地投到坂田银时的脸上。停顿了一会儿，像是终于认出来对面是自己的幼驯染一样，慢悠悠地开了口：

    “啊，是阿银诶。”

    “啊什么啊！我都在你对面坐了好一会儿了，现在才反应过来吗？”

    坂田银时吐槽：

    “你这家伙是喝醉了吧？”

    花崎遥没有否认，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的手回答：

    “或许吧，不过就是觉得脸上好热，反应能力也比平常要慢上不少。”

    坂田银时松了口气：

    “那看来还算有救，阿银我告诉你啊，真正的醉鬼是绝对不会承认自己喝醉了这回事的。他们只会敲着桌子，像小孩子讨要心仪的玩具一样吵吵嚷嚷地喊着‘再来再来’，看你现在的状况，只是喝了酒之后正常的生理反应罢了。”

    “是不是说吹吹风会清醒一点？”

    花崎遥突然从椅子上跳下来，站到地上的时候还晃了晃，看的坂田银时心惊胆战的，连忙伸出手去扶着她，生怕人摔在地上。花崎遥反手抓住他的手臂，站稳了身子，微微扭头，深紫的眼睛雾蒙蒙的：

    “那拜托阿银陪我走走吧。”

    “真是拿你没办法。”

    坂田银时叹了口气，任由她抓着自己的胳膊。走了几步，花崎遥觉得这样的姿势太别扭了些，干脆直接挽住了坂田银时的胳膊走路。

    少女软绵绵的身体一下子贴了上来，与此同时还有萦绕上来的酒香和她身上的清香。坂田银时僵住了身子，手臂处柔软的触感让他的视线都不敢移动，死死地盯着前面的路看。

    等一下，这家伙到底有没有喝醉啊？话说回来自己这么不自在是干什么，不就是充当一下她的人肉拐杖散散步吗？以前比这亲密的事又不是没发生过，小时候还待在一个房间里一起睡觉什么的……但这种恋爱漫画里一样的氛围真的搞的他超不自在啊。

    夜风一吹，将花崎遥额上的碎发糊到了眼睛上。她很是不满地甩了下脑袋，伸手去将头发拨拉开，情绪莫名低落了下来。坂田银时看着她扁了下嘴，连手上挽着自己的力道都增大了不少。

    “麻烦死了。”

    花崎遥嘟囔道，眉眼低垂。

    这下坂田银时更拿不准她现在的情况了，毕竟花崎遥表露出的那种不耐烦的样子是平日从未见过的。他琢磨着如何开口询问，便见她抬起头，眼睛直直地盯着自己：

    “阿银在欲言又止什么？明明有想说的话吧？”

    ……变得更加直球了，不仅如此还带上了平时没有的压迫力。明明自己没干什么坏事，被花崎遥这么盯着看心里却莫名地发虚。

    “哈哈哈，你是这么觉得的吗？”

    坂田银时试图干笑着糊弄过去，却见女孩眯起了眼睛，也停下了脚步。没有办法，坂田银时只好顺着她的意思也停了下来。

    不知不觉间，两人已经从热闹的庆功宴走到了安静无人的小道，那些欢笑声与酒杯碰撞的响声都被他们抛在了身后，周身只有偶尔的风声在低低地诉说。

    “我能感觉的到的，阿银一直在隐藏些什么吧？”

    花崎遥还气鼓鼓的，她也不太清楚自己的情绪是怎么回事，但总之就是这么自然而然地说出来了：

    “从松阳老师被带走的时候就开始了，虽然平常还是那种没什么干劲懒懒散散的样子，但盯着某个地方发呆的时间也变多了。说什么漂亮话让我不要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其实最逞强的那个人是你才对。”

    “之前和今天都是，我们小队在的地方距离也不算近，却还特意来找我，就算对我不放心也得有个度吧！潜入的时候也是，擅自就想自己闯进去，明明那时我就在你的身边。”

    花崎遥的大脑因为酒精的缘故不是那么清醒，说出的话也混乱了不少。她越说越委屈，最后声音里甚至带上了哭腔：

    “阿银就这么不信任我吗？”

    坂田银时震惊地看着晶亮的水珠从女孩的眼睛里冒了出来，有很小的几颗挂在了她长长的睫毛上面。花崎遥已经红了眼圈，却还保持着执拗的神色望着他，看上去铁了心要从自己这得到回复。

    他结巴了一下，手却是下意识伸出去帮她拭去眼角的泪水：

    “你别，别自己胡乱瞎想啊？我什么时候说过不信任你了？诶诶别哭了，你说你怎么还哭上了？”

    “我也不知道，”

    花崎遥抽噎了一声：

    “就是突然很想哭。”

    她抬着红红的眼睛看他，软软的发丝被风吹得微微晃动，白皙的脸颊上还有尚未消散的红晕，让坂田银时想起芭菲上点缀的粉红草莓。说实在的，对花崎遥，坂田银时向来没什么办法，只能微微弯腰，用指腹揉揉她的眼尾，声音也无奈地放柔下来：

    “那就让你哭一会儿好了，哭完就别再哭了。”

    花崎遥抬手拉住他的衣袖：

    “阿银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坂田银时觉得自己不能算是个纯粹的傲娇，但也绝对不习惯直截了当地像花崎遥一样表达出自己的情感。少年的喉结在月色下清晰可见地动了动，沉默了好半天，才用像是叹息一样的口吻说道：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来看你，只是怕你受伤。”

    就算没有镜子，坂田银时也能感受到自己的耳朵跟烧起来似的。他的手轻轻碰了下花崎遥光洁无痕的脸颊，但在几个月前，那里还被人用针划出过讨厌的疤痕：

    “虽然说不想再看到你受伤的样子，但目前为止做的也很失败。对了，腰上的伤没好透就喝这么多酒，你还真够敢的啊。”

    这下换成花崎遥沉默了，她垂下眼睑，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坂田银时被她的默不作声搞得心慌的不行，差点想开口转移话题的时候，花崎遥却突然松开了抓着他衣袖的手，转而握住了坂田银时的手腕，让他保持着将手放在自己脸上的姿势：

    “阿银好别扭啊。”

    她自动无视了坂田银时说的有关酒和腰伤的话，

    “如果只是这样的话，跟我说就好了。”

    花崎遥用的力气并不大，坂田银时却完全挣不开她的手，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手慢慢地抚过她的脸。面颊上细小的绒毛触感相当清晰，坂田银时忍不住缩了下手指，疑惑起自己来找她之前到底喝没喝酒——现在的场景简直像是在做梦一样。

    “我不喜欢做那个一直让阿银保护的人，大概以后也免不了受伤。但受伤的话，阿银想查看伤口就直接看好了。”

    “啊，嗯。”

    坂田银时已经快不知道做出什么样的回应了，喉口干的厉害，大脑也近乎一片空白，只能顺着女孩的话随口应了两声。花崎遥却还嫌不够似的，又将话题扯回了最开始：

    “我的问题说完了，接下来还是阿银。不管怎么说，想要独自承担都是绝对不行的事！如果下次再被我发现阿银想一个人偷摸摸去做点什么的话，我会叫上假发和晋助，一起把你狠狠地打一顿！”

    她努力将话说的恶狠狠的，却因为醉酒整个人都软乎乎，说出的话实在让坂田银时感觉不到什么威胁。但他向来很明白审时度势的道理，忙不送地点头：

    “好好好，有事我一定和你说，可以了吗？”

    花崎遥总算松了手，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她垂着脑袋，声音轻飘飘的，好像所有的精力都在刚刚发泄完了一样：

    “嗯，这样就好。”

    “拜托，怎么瞬间就一副要睡过去的样子啊？”

    坂田银时看着她站都站不稳了，强行压制住了自己已经乱七八糟的心跳，无奈地将人背在背上，慢慢地朝着来时的路走。

    “自顾自地说一些让人搞不定的话，又自顾自地睡过去……”

    他将人往身上又颠了颠，确保她不会滑落下来，才叹了口气。花崎遥垂着脑袋，软绵绵地搭在坂田银时的右肩上，他稍一转头，就能看见女孩安静的睡颜。

    已经没什么人还清醒着了，坂田银时背着花崎遥回到第八班的驻地时，空地上又是哗啦啦地倒了一片人。他越过这帮鼾声连天的大老爷们，却在到底把花崎遥送回哪个房间的时候犯了难。

    “又是你小子啊。”

    伊井苗叶的声音响了起来，她抱着胳膊，看看坂田银时，又看看他背上的花崎遥，面色柔和下来：

    “她的房间在这。”

    于是坂田银时在伊井的半默许下，将花崎遥背回了她的房间，小心翼翼地半跪下去，把她从背上放下来，再塞到被窝里盖上了被子。花崎遥迷迷糊糊地半睁开眼睛，发现是自己最为熟悉的银白卷毛后又闭上了。她的声音还是不清不楚的，但足够坂田银时听懂要说的话语：

    “阿银，晚安。”

    他没忍住，笑了一声，帮她把被子掖好，就像很多年前的那个夜晚。女孩彻底进入了睡眠，发出规律的轻微呼吸声，身体随着呼吸一起一伏的。

    “晚安。”

    他本来想站起身，看着花崎遥的睡颜却又顿住了动作。心脏跳的飞快，耳边也传来放大的响声。坂田银时俯下身，动作极快地在她额上落下一吻。

    “就当是送你回来的利息了。”

    坂田银时站起身，揉捏着自己发烫的脸颊，却是目光柔和地抱怨道：

    “嘛，早知道就不喝这么多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