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天快亮的时候,舞会上的人们开始接吻。

    将尽的火堆边,青鞘披着一件从村民那里借来的鹿皮外套,在寒冷的清晨看着舞会上的人们。

    在葡萄园里结了对跳舞的人各自搂着自己的舞伴,把手紧紧搭在对方的身躯,稍显冰冷的唇和唇之间触碰在一起后,很快燃起温度,像跳舞一样纠缠起来。

    “我没有舞伴,我可以吻你吗?”一个身影在她面前蹲了下来。

    借着曦色的阴影,她看清了眼前的人。

    睫毛上沾着薄雪,眼睛像大海一样明亮,脸颊被冻得有些微红,一头黑发短发凌乱地乱翘着。

    青鞘瞥了他两眼:“你搞错了,我是外乡人。”

    “但我没有舞伴。”他可怜兮兮地央求。

    “你没有舞伴和我没关系。”

    “在日出的时候还没有找到舞伴的话,我会有厄运的。”

    “你有厄运和我也没关系。”

    “对不起。”他很识趣,道歉一句后垂下了眼睛,睫毛上的薄雪随着动作而落了下来。

    曙光一点点上升的时候,火堆也灭了。

    青鞘摸了摸包里的那一叠信,确认它们都还完好无损,安静地等待节庆的结束。

    谁知那个人又跑了过来,故技重施地在她面前可怜巴巴:“就假装吻一下,不会碰到的。”

    “不要。”她冷酷地拒绝。

    那人沮丧地在她旁边坐下来,双腿支起来,把头埋在了膝盖间,一副受伤小乌龟的样子。

    看长相听声音,他大概也才二十岁,或者不到。

    年纪轻轻长得也不错,怎么会找不到舞伴。

    青鞘纳闷。

    深红滚圆的太阳跃上海面的时候,有人忽然凑了过来,肩膀撞在了她的肩膀上。骨骼与骨骼相撞发出闷闷地声响,她感觉到了拥抱中传来的热气,直直往她面上涌。

    带着微凉温度的柔软双唇触碰在了她的脸颊上。

    “对不起。”那个年轻人道歉。

    不远处吹起了悠远的号角声,像曙光中长条层叠的云彩一样,在人们耳中回响。

    冬天,葡萄园中干枯寂寞。

    结对的人们热烈拥吻。

    “你小子,过头了。”青鞘推开那个年轻人。

    “真的很对不起。”他一副诚心悔过的样子。

    她挑眉:“你知道我今年几岁了吗?”

    年轻人老老实实:“我不知道。”

    两百二十六岁。

    年轻人小声道:“也还可以,我们可以结婚的。”

    “我再说一遍,我是外乡人。”她一个头变得有两个大。

    年轻人答应得爽快:“我可以跟你去流浪。”

    青鞘忍不住道:“葡萄藤节庆上接吻的两人不一定要结婚,你脑子里在想什么?”

    又不是敲了印章,而且只吻了脸颊,连真正的接吻都算不上。

    “对不起。”年轻人再次道歉。

    节庆结束后,青鞘找到村长,把包里的那叠信封交给了那个老态龙钟的村长。

    “让我看看都有哪些人收到了信……”村长摊开那叠信,戴上老花镜。

    “村长阁下,这是待处理的土地文件。”

    那个年轻人跑了进来,交给村长一箱文件后,看到坐在办公室桌边喝茶的那个女人,愣了一愣。

    青鞘也看到了他,假装没看见地移开了目光。

    “芫苏,你也认识信使大人吗?我记得上一次信使来的时候你才……”村长随意地问了一句。

    那个名叫芫苏的年轻人沉默了片刻,忽然有如惊雷地道:“村长阁下,是的,我要和她结婚的。”

    村长的老花镜一歪。

    青鞘手里的茶杯也差点一滑。

    “芫苏,那个,你叫芫苏是吧,是我的助手,我没记错吧?”村长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和眼睛。

    年轻人表情端庄:“村长阁下,您没记错,我住在靠近茵陈水井那条路的第25号,叫芫苏,现在是您的助手。”

    村长松了一口气:“我还以为我老糊涂了连自己的助手都不认识了——你刚才说了什么?”

    “是这样的,我说我要和她结婚。”

    村长一帧一帧地转移目光去看皇后湾群岛的信使大人。

    青鞘:“敦永村长,别理他。”

    于是那个名叫芫苏的年轻人被晾在了一边,神情有些幽怨地看向青鞘。

    村长拿出地址簿,一个个划出收信人的地址:“芫苏,你带着信使大人一家一户地去拜访这些收信人。”

    芫苏脸上的表情明朗了一些,笑说:“知道了。”

    芫苏骑马,让青鞘坐在他前面,他一手虚虚地横在她身前护着她,单手牵缰,一夹马腹,健硕的黑马便哒哒开始往前。

    “信使大人,这些是什么信件?”他问。

    她不理他。

    芫苏有些受伤:“是因为我擅自说那些话,所以惹您生气了吗?”

    她:“你知道还问我啊?”

    “但我是说真心话。”他坚持道。

    “从现在开始,不要再提起那件事了,如果这样我还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她冷声道。

    他乖乖闭嘴。

    第一个收信人叫麦希,是个五百岁的中年妇人。

    青鞘让芫苏退后,在屋外等她,芫苏一声不吭,牵着缰绳,和黑马一起站在围墙外,活像被训话罚站的学生。

    *

    麦希正在睡午觉,她恍恍惚惚听到有人在敲门,便起身:“我来了。”

    打开门,外面却空无一人。

    麦希心里纳闷,直到裤腿被扒拉了几下,才低下头去看。

    那是一只小黄狗。

    “你是谁家的小狗?”麦希蹲下来问。

    小黄狗不说话,拼命朝她摇着尾巴:“呜呜。”

    麦希回忆着邻居间有谁家养了这么一只小黄狗:“难道是木匠家的吗?”

    小黄狗着急地伸爪,一下一下地扒拉着麦希的裤腿。

    “麦希女士,这里有您的信。”一个穿着邮差制服的黑发女人出现在门口。

    麦希认出这是皇后湾群岛的信使大人,连忙请她进门:“信使大人,这条小狗是……?”

    青鞘坐在桌边,拆开信封:“我会为你读出信上的内容。”

    小黄狗跟了进来。

    “麦希,我是没有名字的小狗,很高兴你能收到这封信。”

    麦希愣了一下,低头看向趴在脚边的小狗。

    “我不知道是多少年前了,我不会算你们人类的日子,所以姑且算是很多很多年前吧,我被麦希你捡到了,你把我放在家里养了好久,那段日子我很开心。”

    麦希想起来了,在她五十多岁的时候或者是一百多岁的时候,好像的确有过一只小狗。但时间太久远了,她的记忆都有些模糊了。

    “后来我突然消失了,对不起,一定让麦希你感到很伤心,因为我也很伤心,我独自哭了好久。”

    “我不是故意要离家出走的,我只是去追一只蝴蝶,后来遇到了麻烦,被奇怪的坏人带到了船上,离开了我们那里。”

    小黄狗一边小声呜咽着,一边抬头看着麦希。

    麦希实在不记得它了,带着抱歉的神色弯腰摸了摸它的脑袋。

    “我找了你很久很久,现在我快要死了,我沉在海水里,我被他们扔下了船,我的血在海水里飘着,我的鼻子和嘴巴都进了水。”

    “我不停往下沉,下方游过一条不知名的鱼,坏心眼地撞了我一下。我用最后一口力气叫住它,帮帮忙吧,这是我给麦希的信,住在设拉岛上的麦希。”

    青鞘往后翻了一页信纸:“我是那条不知名的鱼,呸,我不是不知名的鱼,那只笨狗不知道而已,我是世界上最好心的魔鬼鱼,我将这封信转交给了路过的螃蟹。”

    “我是路过的螃蟹,我接下了这封信,我将它转交给了那条可恶的鲶鱼。”

    “我是鲶鱼,我承认是我吃掉了螃蟹。”

    “我收到了转交的信件,我是住在金鱼岛附近的海豚,念信的时候务必把我的名字也念出来。”

    “我也是,不要漏掉我!”

    “上一任飞鱼忘记署名了,我帮忙写一下,顺便一提,我是平背海龟。”

    ……

    “我收到口信的日子正好是信件发出的第四百年。我前面的那些笨家伙不会算人类的日子,我随便一算就知道了:正正好好四百年。忘了说,我是虎鲸,我准备把这封信转交给信使大人。”

    青鞘有意掠过了后面的所有转交者,但即使这样,信件的内容还是冗长得很。麦希记不清自己到底有没有这样一条小狗,刚从午觉里醒过来实在有点困。

    青鞘总结道:“这条来自四百年前的口信,内容除了不知名小狗的自我介绍外,还有一句:麦希主人,我好想你,你会想我吗?”

    青鞘合上信纸。信纸上是来自最后转交者虎鲸的印记,一摊咸咸的口水在信纸上干掉了。

    麦希从昏昏沉沉中醒过来。

    她刚才迷迷糊糊地打盹睡着了,在梦里,她发现自己回到了八十岁那年。她捡到了那条小黄狗,为小狗包扎,给它喂食,和它玩耍。

    小狗在她身边只待了一百多天,在麦希漫长的人生里显得微不足道,但麦希在梦境里再次见到它的时候,发现那些日子耀眼又温馨。

    当时麦希正在为失恋而痛哭,小狗静静地趴在她的脚边,有时候跳上来亲亲她,不管她痛哭多少次,或是砸碎了家里的东西,小狗都用毛茸茸的脑袋亲昵地蹭一蹭她的腿。

    青鞘站起身:“信已送到,我告辞了。”

    今年五百岁的麦希揉了揉眼睛,她的眼眶一下子红了,弯下腰去抱那条像从前那样趴在她脚边的小黄狗。

    但她抱了个空。

    信使大人走后,小黄狗也消失了。

    午后的寂静里,麦希呆呆地坐在屋里。

    不知名小狗只是一个幻影而已,跟着信使大人的信件一起过来的幻影而已。不知名小狗已经在四百年前死了,沉在了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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