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信件薄薄的一叠,抄近道只穿越了小半个岛屿。青鞘一个下午就送完了信。

    年轻的芫苏第一次知道“信”,他对“信”和“信使大人”简直好奇得要死,站在收信人家外的时候,郁闷地面壁。

    他在小时候见过这个女人,但那时并不知道她是“信使”。

    皇后湾群岛八百个岛屿星罗棋布,航路复杂,危险四伏。信使到底是什么职业,有什么能力,传递着什么,这些他从未听说过,就算在村长身边做了一年助理,也没听村长提过这件事。

    连德高望重的敦永村长都需要用尊称称呼的信使大人,在众人无知无觉之时悄悄来到设拉岛,秘密地进行送信。

    为什么不直接把信交给村长,代交给各家各户呢?

    “好想知道啊。”芫苏叹气。

    送完信,青鞘和芫苏又回到村长办公室。

    “敦永村长,把需要交付的信件交给我吧。”

    村长扶正老花镜,在堆满纸箱的办公室里抬着脖子到处找:“信件,信件……”

    芫苏反应很快,从柜子的最上面抱下一个小纸箱来:“是这个吧?”

    村长凑近看了两眼:“就是它。”

    小纸箱上贴着一张泛黄的标签:【交给信使的信件】

    纸箱很小,里面的信件也很少。上次信使来还是十六年前,十六年来交给村长的只有这里的十多封信件,握在手里薄薄的,轻若无物。

    青鞘把它们放进邮差包里,喝完了村长给她的那杯籽茶。

    趁着那个名叫芫苏的助手离开,她悄悄问村长:“昨天到今天的葡萄藤节庆,为什么芫苏没有舞伴?没有人喜欢他吗?”

    村长敲了一下桌子,愤慨:“他骗你的。”

    青鞘更加无法理解了。

    “据我所知,去年前年的葡萄藤节庆他用奇怪的理由推脱了,去年说是家里的甲虫去世了,他还在服丧,前年是家里的柚子树去世了,他还在服丧,今年不知道他家又有什么家庭成员去世了。”

    “他家还有什么家庭成员?”青鞘多问了一句。

    “他是在秋栗福利院长大的。”

    秋栗福利院她去过,还是十六年前的事了。

    她还记得福利院周围种着一圈紫藤萝,还有好些栗子树,有个孩子拿着栗子树深灰色的树皮送给她当礼物。

    “怎么不送我栗子,送我树皮?”当时她问。

    “太高了摘不到。”那个孩子说。

    和村长告别后,青鞘又在岛上消磨了几天。

    她的背包里装着采购的东西,慢悠悠地走到码头。

    码头是半截简单的延伸出去的木桥,踩上去会发出吱呀吱呀的听起来不怎么牢靠的声音,但它确实已经度过将近六十年了,看样子还能再使用个十年。

    黄昏的天色里,和早晨的曙光不同的夕阳的色彩铺满了天空,海面上跳跃着斑斓的色块。

    青鞘看见码头边有一个人坐在木桥上等人,正背对着她在看大海,身边放着行李包袱,不知在想什么。

    “芫苏?”她走近一点,认出了他。

    那个换上了黑色外套的年轻人站起来,冲她笑:“我在等你。”

    她脑子停滞了一下:“你不会是来真的吧?”

    “这是村长给我的批准出岛令,这是我的居民证,我全都带齐了。”他从包袱里取出几份文件来。

    她很少见到“允准出岛令”,忍不住又多看了几眼。

    那张四四方方小小一块的铜版上用极小的墨字刻着:

    【芫苏,生性平和,适应学习能力强,尊重他人,有自保能力,批准出岛。条件是跟在信使大人身后,不许独自行动。】

    “村长还真给你批准了?”

    “真的,只要你答应,我就可以出岛了。”

    “你一直在码头等我?”

    “也没有,我没有那么笨,我知道你还没走。”

    她沉默了。

    码头上有微风。

    “是你送我树皮的吧?”青鞘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

    那个名叫芫苏的年轻人怔了怔,领会了她的意思,笑起来:“是我。”

    在秋栗福利院,那个孩子说:“我想出岛,但大家都说外面太危险了。听说您是从岛外来的,您能带我出去吗?”

    “不行,你还没有自保能力。”当时的她回答。

    “等我有了自保能力呢?可以跟您出去吗?”

    “可以吧。”

    “那我送您这个。”

    “为什么送我树皮,怎么不是栗子?”

    “太高了,我摘不到。”

    回忆的画面一完整,青鞘就明白了。

    敢情葡萄藤节庆舞会上那一出,是他早就算计好了的。

    假借结婚这种破烂理由,就是为了光明正大地向村长要出岛令。村长知道她肯定不会答应结婚,但说不定会答应收下一个小跟班,就给了他出岛令。

    “走吧,你这个算计的家伙。”

    年轻人笑得眼睛都弯起来:“谢谢你,信使大人。”

    她上船:“别提结婚什么的,不用那种理由我还能带着你到处转。”

    他笑着没回答。

    玫瑰色的光线在水面和船只上铺着,码头上泛着青灰色的宛如金属一般的光辉,复又变得空无一人。

    *

    打开舱板,就是矮矮的梯子。

    闻得到海水味道的舱室就在舱板下。

    “我们要在海上漂很久才能到达一座岛,如果你死了,我会毫不犹豫地把你扔下船。”青鞘一边收拾舱室一边叮嘱道。

    “我明白。”年轻人芫苏的目光放远,微微弯着腰打量低矮的舱室。

    一个灭了火的炉子,一张四方的桌子,其余都是由木箱围成的障壁,木箱叠木箱,一层又一层,从舱壁到舱室中央,只剩下了走路的距离。

    木箱像积木一样,叠出了一张靠着舱壁的小床,上面铺着被褥,人可以窝进去,三面都是木箱,对于缺乏安全感的人来说是最佳的小床。

    那个肩上还戴着陈旧的麦穗状勋绶的信使大人弯着腰把其中几个木箱移动了一下,就像移动积木一样,瞬间变出两张小床来,隔着中间那张四方桌子遥遥相望。

    “我们睡得好近。”他的关注点有点歪。

    青鞘从一个木箱里拿出另一床被褥来,看向他:“自己铺。”

    在芫苏铺床的时候,从仓库回来的青鞘搬来一个空木箱:“这是给你安置行李的箱子,你自己决定放在哪里。”

    芫苏想了想,把那个木箱叠在了靠近舱壁的那一端,睡觉的时候手抬高刚好可以搭在那个木箱上。

    “会受潮吗?”他问。

    “用了一百年了。”她扯了扯嘴角。

    青鞘的船和船上所有的木质用品都是用一种名叫雪割杉木的木材做成的,耐寒耐旱,牢固防蛀,散发着天然的淡淡香味。

    芫苏靠近闻了闻,果然闻到了微淡的木质香气,他总觉得在哪里闻到过:“……和你身上的味道好像,但又不像。”

    “对对对,我被雪割木腌入味了。”她坐在靠近桌子的那叠木箱上,随口胡诌。

    他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脸颊:“我惹你生气了吗?”

    青鞘从桌下的抽屉里取出一个木盒:“要不要过来吃点东西。”

    她完全没在听。

    或者是完全没在意。

    芫苏还不怎么熟悉这个高度的舱室,从铺好被褥的床边走过去时脑袋重重地在舱顶上磕了一下。

    “你得尽快适应弯腰。”她打开木盒,里面是一个个纸包,包着坚果杂类。

    “信使大人,你平时一直弯腰的话会累吗?”芫苏揉着脑袋,跌跌撞撞地在她对面坐下。

    她哧地笑了声:“你傻,在舱室里的时间大半是坐着和躺着的。”

    “好像是。”

    芫苏好像是第一次看见她笑。

    眼帘半垂,漂亮的卧蚕在眼下弯起来,嘴角微微勾起来,笑意淡淡的。

    她递给了他一个坚果纸包,他坐在桌子另一边,拆开被推过来的纸包。

    榛子、核桃、杏仁豆。

    “信使大人。”

    “换个称呼吧。”

    “那我该怎么称呼呢?”

    芫苏表现得有些无措,手里捻着的榛子被捏出了细微的声音。

    “随便你,只要不是刚才那个就好。”她指了指他手里的纸包:“快点吃,然后把那张垫纸给我。”

    见他还看着她发愣,她又想到什么似的凶道:“我不是好相处的人,从一开始你就应该明白的。”

    就算他高高大大的,青鞘还是把他当小孩看。

    一开始见到芫苏的时候,她想:这个小孩是她年纪的零头。

    想起了在秋栗福利院初见芫苏的情形后,她想:这个小孩是她年纪的零头的零头。

    “青鞘。”年轻人左思右想最后叫道。

    她没评价什么,稍微从桌边站起来,一手撑着桌面,另一手伸过去狂风过境地在年轻人凌乱的黑色短发上搓了一把。

    芫苏眼睛微微睁大,瞳孔里映出她倾身过来的小影。

    呆住了。

    “你的头发为什么会这么乱?似乎太不羁了点。”青鞘嫌弃地坐回座位。

    芫苏眨巴眨巴眼睛,憋出一句话来:“我不知道。”

    离开芫苏的家乡设拉岛不久,天色彻底黑了下来。

    隐隐约约的山丘剪影已经消失在地平线上,视野里只有无边无际的大海,深色的海水翻滚着打在船身上。

    舱室里点着一枚摇摇晃晃的灯,那盏黑色灯座的灯被船主牢牢固定在了桌子上,因此并没有随着舱体的晃动而四处奔逃,安安分分地在原地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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