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7 章

    她没说“等我回来”。

    可是她上次说了“等我回来”。

    这两个念头反反复复地来回,让芫苏对自己的状态感到困惑。

    某天下午,芫苏停下笔的时候忽然一阵神思恍惚,然后想:她没说“等我回来”。

    回过神来,芫苏看了一眼日期:距离青鞘离开过去了十天。

    他心中警铃大作。

    他是不是有点神经质了?

    游历蜻蛉在一边说着胡话:【神经质是一种病,我也很神经质,但我不明白神经质是什么意思,因为我不会生病。】

    蓝鹟喜欢惹游历蜻蛉,凑近吓它一跳:【我今天要吃掉你。】

    游历蜻蛉飞快爬进衣服褶皱里,絮絮叨叨地对衣服褶皱道:【那只鸟会后悔今天对我所做的所有事,或许在未来的某一天,它会认识到,那是它永远的罪孽。】

    芫苏平静下来,重新专注于自己的工作。

    然而,这种神经质并没有随着时间的过去而消失,反而变本加厉了。

    在青鞘离开的第三十天,芫苏做什么事都心烦意乱,他尝试着开始钓鱼,握着钓竿呆坐在船头。

    钓饵被吃掉了五次,他依然没找到答案。

    第五十天,芫苏开始疑神疑鬼。

    他想:青鞘虽然性格随和,连变质的菜酱都会忘掉,但她在大事上从来不马虎。她走的时候没有说“等我回来”,是不是在计划做什么危险的事?

    他又想:对了,青鞘还把粘粘虫留给他了,那个“从此以后跟着”的嘱咐是不是在暗示一些什么?

    他还想:青鞘离开前,又折回来特地和他告别,为什么?

    蓝鹟在旁边语重心长:【芫苏,你病了。】

    游历蜻蛉附和道:【你收到的信会越来越多的,如果你相信我的话你会长生不老的。】

    可是芫苏只收到了一封来自海下的信,按照青鞘提过的海下信使收发效率,那封信应该至少是三十天前写的,在信中青鞘告诉他“地面上全都是蘑菇,很有意思”。

    第八十天,这个名为“神经质”的病转移到了生理方面,芫苏时常感到喘不过气来,心脏有锐痛感。

    他果然去找了医生。

    医生第一次遇到这种疑难杂症,不确定地回道:“要不,要不你去见一下那个人?”

    可是他去哪里见呢?

    第两百天。

    新岛屿上升,芫苏见到了孤身而来的洛缪。

    *

    时间回到两百天前。

    这次,洛缪和青鞘所到的海下城镇名叫五层镇。五层镇遍地都是蘑菇,房屋特地用柱子架高,就像树屋一样悬空,放上摇摇欲坠的阶梯。这种让房屋变得脆弱、让回家变得麻烦的做法,听镇子里建筑专家说的话,好像只是为了让那些漂亮的蘑菇得以铺满地面。

    五层镇里有一条从蘑菇海洋里腾出来的宽阔大路,名叫“梅衣大道”,其余的都是羊肠小径,居民出门都得穿上特制的外出鞋,以免将踩到的蘑菇碎屑带到家中。

    一个通过隘口来到五层镇表演的马戏团和他们成为了邻居。

    马戏团里有个叫埃汶的小丑,性格大惊小怪,心思灵活,对这两个邻居产生了无法抑制的好奇心,他在表演休息的那几天经常来找青鞘和洛缪。

    “五层镇可真怪,”埃汶嚷道,“像我们这样来旅居的客人,没办法自己搭帐篷,只能花上好多钱租下整一套足够大的房子。”

    马戏团在附近租了一整套足足十六个房间的大房子,两间用作仓库。

    埃汶是被打发去采购食品的过程中发现他们的新邻居的。

    他穿着五层镇特制的外出鞋,手里揣着钱袋,目不转睛地盯着正沿着阶梯走上去的两人:“那是谁呀?”

    青鞘和洛缪两人无法说话,听着埃汶在他们耳边滔滔不绝。

    “有一次领班用鞭子把我抽得浑身没有一点好皮肤,啊呀……我恨透了领班。”埃汶说。

    “看我的袖子,这里还留着当时的血痕呢。”埃汶说。

    “说实话,我比很多人的倒立都做得要好呢,只是因为性格不被人喜欢,就被赶来做了这个差事。”埃汶说。

    [你知道隘口的情况吗?]青鞘问。

    埃汶做了一个怪表情:“我怎么不知道呢?我们可是走过很多隘口的表演团呐!”

    听埃汶的说法,隘口是镇子与镇子之间的流通管道。在围住城镇的天柱与天柱之间,有着隧道一样的窄小通道,可以去到其他的镇子。

    埃汶边说边比划着,身子向后弯做出一个杂技动作:“隘口又细又长,有些隘口骑马都要走上七八天才走得出去呢!”

    “那里还有看守者,经过隘口不仅要检查许可证,还要检查胸针呢。”

    埃汶把那枚胸针拿出来给他们看:“喏,就是这种,只有拥有这种胸针的人,才能没有限制地通过隘口,其他只有许可证的人,半年只能通过一次隘口!嘿,叫你有来无回!”

    那是一枚酒杯形状的金色胸针,上面刻画着细致的纹路和图案。

    埃汶口中关于镇子和镇子之间隘口的情况和游历蜻蛉说的基本对应上了。

    青鞘和洛缪打算去隘口处察看一下情况,尝试着通过隘口去到其他海下城镇。

    他们路过那条梅衣大道,周围都是彩色的蘑菇,撑着各异的小伞挨挨挤挤。

    如果不是知道这些蘑菇可能是怪物的杰作,这些蘑菇海洋倒是颇为赏心悦目的。只是一旦知道这些蘑菇与镇子上所有的怪事相关,一切就都变了味。

    隘口,有六个看守官里里外外组成了检查组,拦在隧道口。

    最外围是三个看守官,检查身上所带的物件,第二层是两个看守官,他们负责检查许可证,第三层是一个看守官,询问姓名、关系和目的。

    第一层搜身的一个看守官:“这把剑是哪里得来的?看起来很锋利嘛。”

    旁边一个看守官:“他们是哑巴,问了也没用,你还想像上次那样收受贿赂吗?我们都看着呢。”

    “这个呢?”另一个看守官打开袋子,看着里面那三颗小光体球发呆。

    [是从其他镇子的神秘商人那里买来的好运珠子。]青鞘随口编道。

    “好运珠子,我想我也需要一个,那商人长什么样?”

    [红头发,绿眼睛,穿着的裤子裤管蓬松。]青鞘说。

    那个看守官颇为感激:“记住了,谢谢。”

    第二层检查许可证的看守官看了一眼发/证地方:“空泽镇……听说最近通往这里的隘口关闭了,你们还真是幸运,居然赶着时间逃出来了。”

    青鞘想起来了,每次城镇从海下上升的时候,天柱都会下降。

    天柱下沉后,隘口通道自然而然地就关闭了。

    第三层询问信息的看守官像竹竿一样笔挺着,他身后就是黑洞洞的隧道。

    “是谁,什么关系,去原兰镇做什么?”第三层看守官从嘴巴里骨碌碌蹦出一连串问题来,问话熟练得几乎烫嘴了。

    正在两人要提笔回答时,后面突然传来了一声:“我也跟着去的,别丢下我呀!”

    埃汶,那个马戏团的小丑身上还穿着演出的服装,脚上只有一只鞋子,看起来狼狈不堪地跟上来。

    埃汶身上有酒杯胸针,迅速通过了检查,来到第三层看守官前。

    埃汶摘下他的小丑帽子和小丑假鼻子,抹掉脸上的妆,露出血肉模糊的脸:“我也跟着去的,你们看见了吗?我被虐待得很惨,所以我从马戏团里逃出来,我和他们两个一起走。”

    看守官似乎是有些晕血,往后退了一步,清了清嗓子:“走吧走吧,快逃吧,可怜的人。”

    青鞘觉得事情不太对。

    看守官的行为她能理解,毕竟在“太阳”的降智作用之下,这种轻信别人、不加警惕的看守行为可以说是见怪不怪。

    但是埃汶很怪。

    两人正准备改变计划用“忘记拿东西”的借口临时折返,洛缪身后却传来一股巨大的推力。

    那种推力明面上是来自那个叫做埃汶的小丑,他一手推着洛缪,一副着急的样子嚷道:“我们快逃走吧。”

    但是只有当事人自己知道,埃汶刚才出手的速度快到令人无法想象。

    青鞘还没反应过来,洛缪的身影就消失在幽深的隧道里。

    如果埃汶真的只是普通的马戏团小丑,那么洛缪早就该躲过埃汶那不够礼貌的动作。

    埃汶到底是谁?难道他接近他们从一开始就是别有用心的吗?

    她感觉到意识模糊起来。

    另一边,洛缪睁开眼睛,他听到了荒凉的声音一阵一阵,像是旷野中鸟类的叫声。所有都是苍白色的,辽远而逼仄的压迫感在眼前不断挤压着心脏。

    随后,耳边响起了像溶洞里滴落的水珠声。

    滴答,滴,答。

    回忆涌了上来。

    那时,他根据残卷所记载的提示找到了通往怪物巢穴的海下通道。至于陆上通道,他无从得知。

    他现在什么都看不见,只觉得浑身都被攥着,不断地往中心聚拢,聚拢。一种被挤压到快要.爆.炸的感觉。

    ——这就是海下通道。

    现在他好像正在重新经历通往怪物巢穴的海下通道。

    洛缪恍惚地想:是那个名叫埃汶的小丑把他推了进来吗?埃汶可能是与掌管怪物的天使属下的一位,也正是因此才会故意接近他们两个。

    大约是他们对海下城镇的行动,被掌权者发现了。

    他的意识彻底沉下去。

    第一个关卡。

    洛缪看到,那个叫埃汶的小丑正在表演,他脚下滚着一个大球,一边唱着古怪的音调,手里拿着指挥棒。

    “你猜对了,我是掌权天使下的一位小使者,我就叫埃汶,来给你们送终。”埃汶手里的指挥棒挥舞了一下。

    洛缪发现他无法开口,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任由埃汶口若悬河地讲着。

    “三个城镇!一连三个!”埃汶阴阳怪气地道,“这些城镇早就属于怪物了,现在破坏契约的可是你们啊。”

    埃汶又在那颗大球上了做了好些杂技动作,嘴里“哟嚯”地叫着。

    这是通往怪物巢穴的第一个关卡,算是引路。

    第二个关卡。

    那个名叫埃汶的小丑使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兽面人身的生物,它一伸手,就有一根银色的锁链飞过来。

    那根锁链径直钉在洛缪的左臂上,一圈一圈地缠着,而另一端他看不见。

    锁链让他想起了多年以前同样的记忆,那种钻心无比的疼痛再次回到他的感官里。

    洛缪额头上冒出了细细的冷汗,眼睛中一瞬间布满了红血丝。

    那个兽面人身的生物看了他一眼就离开了:“你有过经历了,该知道如果没有人来救你的话,你会永远被困在这里。”

    场景变得空旷,只剩他一个人。

    洛缪想起了他带在身边的剑,便抽出剑来。

    在纷繁缠绕的锁链边,他找不到光体球,唯一的办法恐怕又是砍掉手臂。

    但是现在他该怎么才能砍掉自己的左臂?他只有这只手了。由于锁链,他的左臂甚至无法弯起来。

    洛缪俯下身去,咬住了剑身。

    他将剑锋对准自己的臂膀,用力用上下牙齿固定住剑体,然后慢慢的,用剑锋磨自己的胳膊。

    他根本不知道磨了多久。

    到后来疼痛都无法感知了,无论是咬住剑的嘴,还是被剑锋所磨的手臂。

    直到他感觉破口处一阵轻松。

    ——被锁链缠绕的左臂轰然坠地。

    他离开了第二个关卡。

    第三个。

    四面俱黑。

    有一个声音语调平直地揣测着他内心的想法,那声音每成功控告他一桩事情,他就往深渊里下坠一分。

    那声音说:“在芥隅死后,你曾想过刨出他的尸首来,以解恨意。你可以为自己辩护。”

    洛缪道:“我确实厌恶芥隅的做法,但还不至于做这类不入流的事。”

    那声音说:“你在作王的时候,审判一些人时往往带着轻蔑和厌恶。你可以为自己辩护。”

    洛缪承认道:“是的,我看不起他们。”

    那声音说:“你会嫉妒你那位友人身边的其他人。你可以为自己辩护。”

    他没有辩护,再次承认道:“她是我的密友,我也带着爱意,这并不相悖。”

    在漫长的控告和自我辩护中,在无尽的下坠中,他离开了第三个关卡。

    洛缪缓缓睁开眼睛,视觉恢复了。

    眼前是漫长的通往地下的阶梯,阶梯上密密麻麻地写满陌生的文字,一阶又一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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