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渊山顶的观火洞是玄尘子闭关修炼的地方。
今日是玄尘子出关的日子，亦是他的生辰。孟无澜与临渊一众小辈早已等候多时了。
“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你都清楚明白吧？”
她笑眯眯地盯着楚缨，真诚的眼神里满是威胁。
楚缨连连告饶：“女侠放心！我一定守口如瓶。你不想活了，我还想多活几年呢！”
话虽如此，他其实一早便盘算着寻个单独相处机会，对玄老前辈据实以告。哪怕被逐出师门呢，活着就是好的。
石门大开，玄尘子白发长须，飘然而立，耄耋之年却没有一丝颓态。
“师公好！”
“师伯好！”
无澜神色一亮，快步跑上前去：“师父！”
师父一闭关便是一整年，今时今日好不容易再见到，一想到眼下的光景，她忍不住鼻头一酸。
“阿澜，一切可好？”玄尘捻着胡子，微微笑道。
“一切安好！我与师兄们还是老样子，倒是许多师侄进益颇多，都盼着您来好好指教一番。”
“哪里是要我指教，我看呐，是要我夸奖吧？”玄尘子朗声大笑，周围一帮年轻门众也跟着笑了起来。
“师伯要夸就夸少虞师兄吧。他费心备了一桌好菜，一定让您满意。”
玄尘子常年闭关习武，不喜热闹，少虞怕扰了他老人家的清净，每年都将生辰宴办在自己的住处。
五微楼的后院种了好大一片红梅。每年寒冬时节，梅花一树一树次第盛开，洁白无瑕的雪夹杂着灼灼的红，美得惊心。
门中之人都爱极了这白雪红梅的景致，少虞也不吝啬，年年折许多枝条送去各院各处，梅花香气一时间便沾染了整个门庭。他自己常年浸在这梅香中，自然也沾染了一身。
无澜总嘲他空有一身好功夫。香气一早便让他露出破绽，内力再怎么深厚也隐不住身形。
五微楼前聚了一大帮门众，宿明、少虞、昆山站在首位恭候玄尘。玄尘子笑着应下大家的礼，唤众人一齐进了大堂。
临渊门百余人，算上厨房杂院的伙计，怎么说也得十五六桌。五微楼地方狭小，内堂只摆了四桌，其余人都坐在外院。
落座后，大家少不得说些恭贺的话，一时间其乐融融。
“师父您给评评理！大师兄也太不厚道了！他醉心修习，倒把我这个游散人拘在这里！一年到头，门中事务竟然大半都交给了我！”
少虞神色凄楚正经，仿佛真受了莫大的委屈一般。
“您这次出关，干脆就别再进那观火洞了。我瞧着是时候给师兄寻上一门亲事，叫他收敛心思成家立业，帮您坐镇临渊。您过两年也能抱上几个小徒孙，不比清修的日子快活？”
宿明不善言谈，想解释几句又不知如何开口。
“你把大师兄安排得倒好，不知自己有何打算？算算年纪，大师兄只比你长三四岁罢了。”无澜把玩着酒杯，甩过去一记眼刀。
少虞正要反驳，便被她抢白：“哦——我知道了，大概是眼巴巴盼着红梅成精，共赴云雨罢。”
荤话引得众人一阵发笑，连大师兄都难得地抚了抚掌。
她生长于江湖，与贤良淑德的闺阁小姐绝然不同，粗鄙倒不至于，粗俗确有几分。
“师父您看呀，她哪有做师妹的样子，一点儿都不敬我。我长得如此漂亮也没有小姑娘喜欢，人家定是被凶神恶煞般的小姑子吓跑了！临渊出了你这样的祸害，真是师门不幸，赶紧把你嫁出去才是要紧事！”
少虞一手指她，一手指楚缨：“你俩关系甚好，倒不如委屈一下我们神医大人。”
“与我……咳咳，咳，无……咳咳关……”楚缨一口水呛进鼻子，满脸通红，整个人几乎要咳到桌子底下去了。
左一个“祸害”，右一个“师门不幸”，无澜明知道是玩笑话，可一想到自己的所作所为还是自动对号入座了，连个应付的笑容都挤不出来。
“小姑娘不喜欢你与我何干？你自己就是个姑娘，人家还没你长得好看，哪敢觊觎你？”她顺手拍了拍阿缨的后背，扯着嘴角，露出獠牙，“二师兄近来越发疯癫了，这生辰宴下次还是在一色阁中办罢，省得哪天你这五微楼真的成了‘危楼’”。
赤裸裸的威胁一出，少虞立马认怂，嘿嘿陪笑。
“楚大愣子，你怎么这么没出息！喜欢就大大方方说嘛，真给我丢人！孟姐姐哪哪都好，我就想让她做嫂嫂！”
忽然，一道响亮有力的女声划破天际，如魔爪般抓挠向心底。这一声“嫂嫂”让无澜呛了一大口，比刚刚楚缨还要严重。
他又反过来替她顺气儿，朝来人叫骂：“小兔崽子你长本事了！迟到了不说，还敢在这儿大放厥词！”
来人正是他妹妹楚维。小姑娘着一身简单的衣裙，素面朝天，干净清爽，有着二八年华特有的生命力。她之于无澜，正应了句古话——一物降一物。一个性子热烈如火，一个性子淡漠似水，水火不容，她俩却亲如姐妹。
好多弟子听到她的声音，急忙穿过大半个场子来寻她。十多岁的孩子玩儿心都重，高兴地抱在一起跳来跳去。
“楚小友好久不见了。”
“是呀，想见您一面是不容易。”楚维笑嘻嘻地挤到桌前，轻轻挽住玄尘子的手臂，“老前辈，为了这份生辰礼，我可费了好大的功夫呢，不是有意来晚的。您不怪我吧？”
“自然不怪。能来看看我这个无趣的老人家，就已经很有心了。”
她变戏法似的捧出一个檀木匣子，取出一把三寸长的短刀：“嘻嘻，祝老前辈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短刀的形制很是独特，刀尖朝下，刀柄上刻着一张指甲盖大小的鬼面具。
“从未见过这样的刀，倒是有趣。大师兄可知它出自哪门哪派？”昆山问道。
宿明接过来仔细探查一番，沉吟片刻：“江湖上未有记载，很可能是家传兵器。”
无澜隔得远，并不太看得清，但是隐隐约约觉得好似在哪里听过一耳朵，对此刀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师兄，叫我也瞧瞧。”
“今日生辰宴，不聊功课。”玄尘子淡笑着将盖子合上。
平日里，他才是最大的武痴，今日一反常态不愿多聊，大家不好开口询问，默默将此事抛到脑后。
无澜加了个凳子，让楚维坐在她哥哥身边。可这丫头偏不，噘着嘴扭身离开。裴俶几个早就对她挤眉弄眼，示意她去喝酒。被她这么一闹，生辰宴仿佛变成了杂耍班子，觥筹交错，推杯换盏，气氛不一会儿就达到了高潮。
少虞喝开了也顾不得许多，拉着昆山一起去灌无澜的酒。
她本不想理会，可又不愿意扫了大家的兴，半推半就饮了一杯又一杯。楚缨一直惦着她的伤势，替她挡了好几回，反倒成了最先趴下的人。
玄尘笑而不语，看着眼前这帮孩子玩闹，独饮了几杯便要回去歇息了。无澜不胜酒力，正要找个由头躲过去，连忙送师父出门。
没人注意到他们走后，奚云亭也悄悄离了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