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毒

    天色渐暗,晚风夹杂了凉意,吹散了缠缠绵绵的酒气。

    五微楼离镜湖不远。玄尘子与无澜用轻功登上湖心矗立着的思过亭。

    “临渊十景,镜湖映月当数第一。闭关修行时,我最怀念这里的风光。”

    “二师兄也喜欢,您不在的时候,他时常邀我在此赏月。”

    玄尘子不许门众大肆操办生辰宴,更不许送生辰礼。无澜自知时日无多,破例为师父备了礼物。怕他不收,无法全了这段师徒之谊,又怕他收下,好似一切再无扭转之力。

    “徒儿最近新学了些技艺,顺手做了样小兵器。您若是不嫌弃,能否收下?”

    她从锦囊取出生辰礼,一时间有些怔愣。

    早晨匆忙,从奚云亭那里取回来后,竟没来得及瞧上一眼。他擅自改了图样,将簪子通体雕成了根竹节。簪身上的几个凸起配着簪尾上的竹叶,看起来确实比之前好看许多。

    “簪中剑是你的手笔,外面的雕刻却不是。” 玄尘接过来仔细端详。

    无澜见他有些兴趣,稍稍松了口气:“是门中徒子奚云亭与我一起做的,他很是擅长金石雕刻。”

    “簪剑合璧,是难得的精品。帮我簪上罢。”玄尘的白发长至腰间,服帖柔顺却根根分明,“半个月后,承命山庄举办武林大会。这是韩盟主给临渊发的贴,你若得闲便替我走一遭。”

    专挑这样混乱敏感的时节办大会,恐怕是要定下任盟主的人选了。

    依旧例,临渊与破执的掌门必须到场,由她去似乎不妥。

    她将最后一缕发丝理顺,低声回道:“师父,三位师兄最近都不忙。”

    话说到这份上,拒绝的意思已经很明了了。玄尘子丝毫不意外,捻了捻花白的胡须,打算把话挑明来逼她一把:“阿澜,你可愿意做这临渊掌门?”

    “师父厚爱,徒儿无德无能,资历尚浅,着实担不起如此大任。”

    “你虽年资尚浅,但天赋最高,武功最好,最难得的是品行端正,素有君子之风。”

    她苦笑:“师父,您这是夸我,还是说反话贬我呀?徒儿在武林的风评一向不好,我有自知之明。”

    “风评不好是因你年岁尚轻,还不懂得如何用温平的手段处理天下不平之事,并不是你不好。”

    “多谢师父。”无澜有些哽咽,她从未听师父说过这样的话。

    “徒儿正想向您禀明。我已在瓶颈期蹉跎良久,武功难以精进,因此打算下山历练,短则三年,长则十载。恐怕无法执掌临渊。”

    玄尘子闻言,好久不做声。直到狂风乍起,吹乱一池湖水。

    “你就打算悄无声息地死在外面,一辈子不叫我知道么?”

    “师父!”她猛地抬头,眼神里满是不可置信,双腿一软,径直跪了下来。

    “十年前见到你,我便知晓你的身世。君离剑是孟氏一族的至宝,而你,按辈分算,应是孟氏从木的第十七世长孙罢?”玄尘远望天际,目之所及皆笼罩在暮色下。思过亭如一叶孤舟孤悬于镜湖,亭中思过的人更是渺小如沧海一粟。

    无澜的声音有些颤抖:“我不曾知道这些。小时候以为我们只是为了躲避前朝战乱而隐居山野的寻常人家。直到灭门那一日,我才第一次知道君离剑的存在,第一次意识到孟家的不寻常。只恨从此再无族中长辈能为我解惑。”

    “瞒着你,便是想让你远离恩怨纷争,让孟氏从你这一辈开始真正解脱。”

    眼泪无声无息地划过她的脸颊,聚在下巴尖儿上,一颗一颗落在砖缝里。

    “是,母亲也是这般说的。她叫我隐姓埋名,上山拜师。只要忘记血仇,您便能护我一世平安。可徒儿早已生了执念。前因不明,后果不知,何来解脱?”

    玄尘叹道:“你求的是神魂安稳,我们却只想着保全肉身,倒是做长辈的自以为是了。”

    “您万万不要再讲这剜心之语。一切都是徒儿的错,甘愿以死谢罪。”无澜连连磕头,心中早已存了死志。

    玄尘将装着天煞古毒解药的青玉瓶放在石桌上,轻轻挥袖,用一阵醇厚的内力将她扶起,“人在江湖,并不能快意恩仇。恩恩怨怨,是是非非,江湖无法做到黑白分明。浮生宫屠了孟氏,孟氏也曾将浮生宫人害得十不存一。谁是始作俑者?谁是罪大恶极?有谁能说得清楚呢?若非要找出个该死之人,也应当是我。浮生宫的祸事皆由我而起,你若要寻仇,哪里需要《浮生秘史》,直接用我的首级祭奠孟家上下便可。”

    “师父……”无澜懵懵懂懂,明明隐约窥见一星半点的真相,可人却是越发没了方向。衣衫被冷汗浸湿,凉风一吹,激得她打了几个寒颤。

    “我为你取名‘无澜’,便是愿你这一生无波无澜,平安顺遂。江湖不平,诡谲丛生。临渊护你十载,你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它断送百年基业!”玄尘的语气逐渐变得有些迫人。

    “可是师父!纵使少虞昆山难当大用,大师兄为何不能做这掌门?”

    “你可知早在三年前,宿明察觉你举止有异,因看出我有心维护,于是嫁祸门中一小徒,保全了你。他向来心思深沉,善于逢迎,这本不是绝对的坏事。可一旦生了害人之心,难免误入歧途。”

    原来还有这样的曲折。难怪师父渐渐疏远了他,这些年越发生分了。

    万事有因有果,也许早在她拜入师门那天起,便注定了今日的结局。

    玄尘言辞恳切,她从未顶撞过师父,勉力僵持到现在已是节节败退,再无回天之力。

    她一咬牙,退后两步,又“咚”的一声跪在地上。

    “徒儿不才,往后还请师父多加提点。”

    无澜跌跌撞撞离开镜湖后,奚云亭从湖心亭上翻身下来。

    “请您原谅,晚辈并不是有意窥探门中秘密。”

    玄尘子将他细细打量一番:“小兄弟,你已拿到《秘史》,何不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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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澜服过解药,身子一天天好转,心里也渐渐松快些。这么多年来,她一直欺瞒师父与同门,心中的负罪感与日俱增,其实早快被压垮了。

    楚缨见她行动如常,终于放下心来,开始着手打理药田。

    “还是别弄了罢,年年种,年年死,有什么用呢?”

    这几日天气越发冷了,她在楚缨的要挟下不得已加了件披风,靠在柱子上,瞥了一眼蹲在地上姿势不雅的神医大人,手中不自觉地拨弄着胸前的丝带。

    “你以为我愿意?”任劳任怨的男人将小铲子愤愤插进土里,“若不是临渊地界好,草药长得盛,我才不愿受你的闲气!”

    她被吼得有些莫名其妙,无所谓地耸耸肩,将披风解下来丢在他头顶:“医者不自医,你可别丢人现眼。”

    楚缨将它一把扯下来,吸了吸鼻子,鼻腔仿佛塞了棉絮,密不透风。他自上山后就忙着查阅医术,已经两天两夜不曾合眼了,脑袋昏沉,确有风寒之症。

    药田里的东西都是他极宝贝的,不乏救命救急之药。无澜身在江湖,太过凶险,明知不一定有用,他还是固执地年年把药草种满,以备不时之需。

    “我不打算报仇了。”

    “当真?”他撂了活计,猛地起身,顾不得拍拍手上的浮土。

    十年前,无澜带着一身伤赶到临渊山下时,已经耗尽最后一丝力气,迷迷糊糊昏死过去。是楚缨刚好遇到,将她一步步背了上去。这么多年来,她把他当作救命恩人、知己,对他总是有几分不同,有些秘密只给他一个人讲过。

    “师父叫我去承命山庄。”

    楚缨沉吟片刻,想明白了其间原委,幸灾乐祸道:“还是师伯有办法。”

    她的心思从不在此,谁来做这个掌门、谁来掌了这个天下都无所谓。可玄尘子太知道她的脾性,知道用什么才能羁绊住她,亦或是说,知道用什么才能困住她渴求报仇的心。

    临渊门上上下下百余号人便是最好的由头。

    最厌恶名利的人,名利却偏偏落到她头上,今后的日子有得她受了。楚缨不由畅快地笑出声。

    无澜厌弃他的可恶嘴脸,冷哼一声,扭头离去。

    “什么时候走?”他忍着笑意,在背后大声问。

    那人头也没回:“明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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