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莱塔没说出话，有一个瞬间，她以为自己听错了，之后她努力理解着这句话。

    “为什么？”她问：“为什么要换掉？”

    “他都擅自教了你什么，念能力？”妈妈笑着说：“真是个傻孩子，你竟然相信了。”

    “……我没有不相信的理由。”

    “那是假的，伪造物，愚蠢的家伙试图推开世界的大门，编造出来的东西。阿莱塔，你不会相信他，不相信我吧？”

    “……”

    “是么，看来我是正确的了。”妈妈仰头饮下一杯酒，抿过嘴唇。

    她走向了阿莱塔，从后方搂住了她，将头靠在她的肩膀上。

    “阿莱塔，我平常太忙，没有时间在你身边。最近，还让你遇到了危险，我也觉得抱歉。”她贴在阿莱塔的颈窝，缓缓地说，“但那个叫库洛洛的男孩，不是个好孩子。他想要知道他没有资格知道的秘密。阿莱塔，妈妈会找一个更厉害的人保护你。你是我唯一的女儿，我不会让你受到哪怕一点伤害。那么，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她吻了吻阿莱塔的脸颊。

    “……”阿莱塔闭上了眼睛，摇了摇头，艰难地发出了声音：“不，我不要。”

    纵使感受到母亲的温度，以至于想要流泪；

    纵使从前她从来都不会拒绝母亲的安排，这一次她却鼓起了勇气，要将母亲否定，

    “我不要！”

    一旦说出口，就再也无法停下。

    阿莱塔抓住母亲的手，移开了她的手臂。她起身走到桌旁，同母亲拉开距离，面对着她：“我要库洛洛留下，我不要其他的保镖。”

    这是她第一次反抗，也是她第一次在母亲的脸上看到名为震惊的神情。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母亲问她，带着愤怒的神情。

    “我当然知道。”阿莱塔说。

    “你太小了，”母亲说，“以为自己知道全部，其实你一无所知。”

    “我知道！”阿莱塔提高了声音：“我知道！我知道我是个小孩，但我知道我想要什么！我知道我一直想要见你，我知道你根本不想见我，我也知道别人家的妈妈和女儿是怎么样的，我知道我们家不是但我一直希望……是你让库洛洛当我的保镖，我接受了，就和你安排我的衣食住行一样，我连说不的机会都没有，但他在了以后，我第一次忘记我和一只被收养的狗一样眼巴巴地等着见到你，我和他在一起好开心好高兴，我甚至……我甚至第一次觉得活着真好……可是你又要把他夺走……妈妈，为什么……我宁愿和他一样出生在流星街，我宁愿离开这里，去流星街生活！”

    在大人听来愚蠢至极的话，对一个孩子来说，却是最真实的想法。

    她想象不到流星街生活的艰难，她只看到库洛洛，把他当成代表。在哪里都是孩子，她会有好多好多朋友，和他们一起在街头奔跑打闹。

    即使她能够在流星街活下去，她也不会只有快乐。

    “……你不知道对一些人来说，要生存下去，就已经是折磨。”母亲望着她，只说了这么一句。

    她离开了，好似根本不屑和她争论下去。

    阿莱塔被扔在餐桌旁，蜡烛在桌上摇曳，她盯着跳动的火焰，从心中涌动的感情，促使她伸出手。

    桌布被扯到地上，烛台瞬间燃起大火，阿莱塔面无表情地看着火焰吞噬着布料，直到家里的帮佣赶来，将它扑灭。

    她像幽灵一样，在家里徘徊。我能想象到，她当时的心情，只有库洛洛的存在，才可以温暖她。她在图书馆找到了库洛洛，少年一如既往，靠在窗边读书。

    阿莱塔一滴眼泪都没有流，她对他说：“我们逃走吧。”

    库洛洛望向她，起初是惊讶，随后他笑了。

    “好噢。”他说：“现在就走吧。”

    阿莱塔很意外，库洛洛放下了书，拉着她的手往门外走去。他带着她绕过家里摄像头的监视，阿莱塔是第一次爬铁栏杆，库洛洛夸她很有天赋。

    他带着她，行走在夜晚的街道上。

    由于妈妈不让，阿莱塔从没在晚上出来过。她房间的窗外，能看到住家的灯火，但从不见繁华的人声。她第一次知道夜晚拥有着白日不能相比的魅力，库洛洛笑看着她，并不多说。

    他带她去了夜晚的公园，咖啡厅，游乐园，最后到了一幢幢高楼间。阿莱塔完全没问这是哪里，跟着库洛洛走进去后，才发现这里不大对劲。

    “别害怕。”库洛洛说：“这将是你从没见过的世界。”

    楼房间响起叫喊声，猝然的一声，好似犬吠。

    在月光照耀下，声音显示出其来源，几人围成了圈，正对着中间的什么踢打。阿莱塔很快看清，那是一个人，一个孩子，或许比她还小上一些。

    “他一定是孤儿。”库洛洛的声音在她身旁响起：“就算不见了，也不会有人来找他，所以被当成了目标。”

    “……他们在做什么？”

    “这里是犯罪者的秘密基地。不止这里，你看。”

    顺着库洛洛的手指向的方向，阿莱塔好似看到黑暗中浮起的一双又一双的眼睛，不知自哪里点亮的灯光，将没有窗户的楼宇间的情景点燃。人们的吼叫与疯狂，那些从不会出现在白日的罪恶，瞬间将阿莱塔填满，超出了文字能够书写的冒险，是她从不知其存在的世界。

    “随机杀人案的凶手，说不定就在里面。不过啊，这些人做的恶事更多。没有人来管，是因为他们挑选了再合适不过的对象。”

    “……”在失语过后，阿莱塔开口：“要怎么办才好？”

    “太好了，”在这般环境中，库洛洛却笑了，“你没有问我‘他们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动机有时候很重要，但对他们来说，怎么都好吧。不过，让我反问你，你认为应该怎么做？”

    阿莱塔不知道。

    “他们应该受到惩罚吗？”库洛洛问。

    阿莱塔望着他，没有回答。

    库洛洛又对她笑了笑，随即收敛了神情。

    “不要乱跑。”他这么对她说，朝前面的人迈出了步子。

    那是，单方面的屠杀。从暴力的角度来说，库洛洛所做的，远残忍过其他人。

    阿莱塔一动不动地看着他，没法移开视线。

    死亡这个念头，此前隐隐约约在她的脑袋里浮现过，她见过送葬的队伍，但从没亲眼看见过死去的人，更别说人死去的过程。在这个夜晚，她又进入了新的世界，心被染上了鲜红的颜色。

    库洛洛走了过来，再次拉过阿莱塔的手。

    黏糊糊的感觉，奇怪的味道，她握住阿莱塔的手，让她拉住已经不会再生长的头发，在空中滴落的是什么呢，阿莱塔已经无法分清颜色了。

    脑袋隐隐作痛，天旋地转，身影交叠在记忆里，醒来后，她躺在家中，库洛洛在她身旁，担忧地看着她。

    天快要亮了，她木然地望着少年，看到他的脸上一如既往，出现那能蛊惑所有人的笑容。

    “你醒了。”他松了口气般说道：“太好了。我还在想是不是太刺激了。我第一次看到人被肢解的尸体，是和你差不多的时候。”

    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了一丝哀伤。

    敲门声响起，代理画商走了进来。

    阿莱塔不知发生了什么，但见他对库洛洛说：“你可以去了，她要见你。”

    库洛洛点头，又看了一眼阿莱塔：“你好好休息吧，我待会再过来。”

    阿莱塔看着天花板，床帐一时远，一时近，她的意识不受控制，就和气球一样不断膨胀着，又和空气般无法被触碰。昨夜的一切于她的脑袋中重新放映，她几乎没看清，其间穿插着的记忆，却在反复回放后，飘到了她的眼前。

    雷雨天，她一个人害怕，抱着枕头，去找妈妈。

    门是开的，她将它推开，房间里的风很大，闪电划过天边，她在那里见到的是——

    阿莱塔下了床，直接摔在了地上。她光着脚，跌跌撞撞地冲出了门，往工作室跑去。好似梦般的一路，令她这么做的只有本能，她无法用语言将担忧描绘，直到推开那扇屋子的门。

    它没有被锁上，是因居住在其中的人的失误，还是刻意，阿莱塔如今已无法得知了。她看到倒在地上的库洛洛，跪在他身前的人回过头来，朝阿莱塔露出了笑容。

    “过来，”母亲朝阿莱塔伸出手。

    库洛洛倒在地上，意识模糊不清，阿莱塔将他俯视，听到他粗重的呼吸：“……你……是……什么……”

    “愚蠢的小子，在绝对的力量下，你什么都不是。”母亲轻蔑地说：“流星街的长老实在是越界了。”她看向阿莱塔，即刻笑了：“阿莱塔，我的女儿，你应该知道什么是死亡了。”

    ……脚下好像有红色的海洋，要将阿莱塔吞没。

    第一次闯进这房间，她就已经知道了，但她强迫自己忘记，忘记她的恐惧，忘记她无法置身事外。从一开始，她就无法做到。

    尖锐的牙齿，没入了她的身体。

    在母亲尖叫般的“不”声中，阿莱塔倒在库洛洛的身旁，她握着他的手，意识逐渐飘远。

    “什么？”我问：“真的突然惊悚了起来，你开始编故事了吗？”

    阿莱塔笑了。她弓着膝盖，蜷在沙发上，用手掌撑着脑袋，侧头看着我。她微微启唇，用舌头舔过牙齿，锐利的齿尖，好似能轻而易举地划破我的喉咙。

    这和我想的不一样，我想听到的是戏剧性的谋杀，折磨到死之前的爱情，她带来的，却是超出了这之上的。

    “你是什么？”我问她，代替库洛洛问出那问题。

    “门的守护者，血之一族，”阿莱塔说，“我是……吸血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