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里斯通莫名让人火大。可能，他的表情变换就和呼吸一样自然，尤其是过常浮现的笑容，在学校里的自大傻瓜脸上多见，然而帕里斯通毫无疑问拥有头脑，所以叫人忍不住怀疑这笑是假的。

    不过，我也没理由说他。

    无论是笑容还是礼貌，都是人的武装，社会的要求，对一些人来说，是不得已而为之。就像猫，在猫的社会里不存在要用笑来打交道的场景，因而它们耷拉着脸、看着像在生气的表情实则是放松，但猫也有猫的交友规则，需要遵守，大家都很不容易呢。

    我的自行车停在店门口，到出了店，帕里斯通才对我说：“你有没有发现附近只有这家店门口有车？”

    “不是特定的停车点吗？”

    他一脸“你果然没发现吧”的表情：“车停在这里，没人敢来偷。”

    我能想象到有人想要偷车，被从店里跑出来的车主人暴打的场景。在吃饭的时候，有不止一位身高接近两米的大叔走进来，拳头比沙包还大，不是吓唬人的。小熊猫会为了威吓对手站起来，人类也会看外表呢，不过帕里斯通的身形除了是个高个子外，看不出什么攻击性。

    为了消化，我决定走一阵，帕里斯通和我一起。在吃饭的时候我在埋头苦干，他则和附近的人聊了会儿天，还去了旁边的桌子上。

    现在他才开始说他搬来这座城市才几天，住在协会安排的宿舍里，对当地情况不大了解，所以像刚才那样的酒馆里，能听到不少情况。

    “都是八卦吧。”我说。

    我也听到了一些，比如一个大叔对另一个大叔说妻子嫌他工作时间太多离家出走回娘家不知道怎么办，当时我想的是既然你都知道原因了那么现在就不应该和妻子之外的人坐在一张桌子上啊。

    “男人大多没用，连感情表达都不会，有心事也说不出口，所以是有很多私事，”帕里斯通笑着说，“但说不定哪一条情报就会派上用场。”

    “你听到了什么？”

    “这个嘛，”帕里斯通说，“我还没听到你的回答。”

    我一下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之后意识到是下午的那个问题。当然，他说的“我的人”肯定是指工作上的下属，值得信任的对象，我必须假定他对其他人也这么说，是否有人答应，那些人的下场又如何，我不清楚，当然给不出答案。

    帕里斯通说要送我回家，怎么可能，他笑着说“警戒心不用这么强”，还是打车走了。我大概知道自己在什么位置，虽说附近不常来，到处都是灯，家附近反倒更暗，自然不会弄错。

    夜晚的城市比白天自由，让人快要忘记自己几个小时前还是学生，像我一样还穿着校服的并不多了，放学路上明明挤满了道路。快到八点，离我从没打破的十点门禁还有两个小时，平常我会在外面逛上一阵吧，但平日里也不会在这个时间点出门。比起外出，我更愿意窝在房间里。

    自行车若滑行般穿过街头，风吹得人像是要飞起来，回家要走过的路离学校有两条大马路，我还是没能让自己掉转车头，去学校里看一眼。或许晚上能找到什么线索，或许不行，不知道因为什么推后，可能今天我已经不想思考这些。

    这条路上是旧书店，能淘到不少便宜的，隔壁却是酒吧一条街，简直像是古罗马，通往妓院的标记就在图书馆边。我还是忍不住停下了车，走进一家店里。

    商场里的书店在这时多得是人，二手书店则几乎无人光顾，三两晚饭后散步的人在街头徘徊，也有一些旅行的人，数量不多，在盈盈灯光中穿梭于狭窄的书架间，试图寻找。我上次来这附近是好久以前的事了，人只有在对批量生产的新书感到厌倦后欸会寻找旧的，限量的在被得到前就会拥有主人，大多不过是试图花费很少的钱，获得有意思的东西。

    食物消化掉一些了，安静的空气让人有几分昏昏欲睡，我的目光漫无目的地在书架间逡巡，仿佛能听到虫鸣。

    “喂！”

    忽然一声叫喊，来自坐在门口的书店老板。

    我的脑袋缓慢转了过去，老板已冲出了门，同时侧了头对我喊道：

    “你的车！”

    我愣了一瞬，冲出了门，一脚就跨下台阶到了街上，我的车已和几个身影一道远去。老板的老花镜闪过光亮，我将光点抛在脑后，大步冲上前去。

    城市的治安一向良好，据我所知除了旅游地点和地铁公交游乐园之类人多的地方，一般不会遇到小偷。我的车也骑了好几年不新了卖不到什么钱，若是能在这一刻将这些一并传达给扛着它跑的人就好了，然而我能发出的只有喘息声。

    黑夜就在一眨眼，叫人格外无助，路旁灯光闪烁，我丝毫没有考虑到自己跟着几人会去什么地方，只自顾自地往前跑。偷车的有五六人，我离他们有二十米左右的距离，看不清脸，附近没有摄像头一类的存在，就算报了警能找到的估计也是空气和散落的零件了。

    影子影影绰绰，不断变换，巷子里的砖块坑坑洼洼，我压根没想到也没意识到附近有这样不好走的路，只凭着本能追着跑。起初还喊了两句“给我站住”和“小偷”，在这急速冲刺后只觉得喉咙在灼烧，快要喘不上气，以及要脱离地心引力。

    终于我见到了死巷，道路尽头是栏杆，没有自己要单挑好几个人的意识，我依旧一个劲地朝前奔去。

    “站住！”我卯足了劲，又大喊了一声。

    他们却根本没有停下！

    两个人率先翻上了一人半高的栏杆，另外几人举高了我的车，等我跑到栏杆旁时，他们几人连同我的车都去到了另一边。

    这一刻，我体会到了动物园里动物的感觉。

    “算了吧。”经验丰富的小偷们隔着栏杆对我说，风帽下的脸看得并不分明。

    “能追到这儿不容易，给我们一条生路呗。”

    “再买一辆就是了，大小姐。”

    人人境遇不同，我不缺少一辆车的钱，而他们也或许真的需要卖掉我的车。有一个刹那，我真的想着算了，除了理性的思考，更多是生理上的难过，我的腹部因没有任何缓冲的激烈运动疼了起来，没有调整好的呼吸每一下都在刺痛我。

    直到“大小姐”这一称呼出现，带着蔑视和戏谑的，唤起我全部的激烈情绪。

    我抓住栏杆，一脚踩上支撑它的水泥墙，往上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