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莱塔将号码纸握在手心里，拧成了一团。

    看上去纯良的一张脸……还从来没有人给过她假的号码！真的不是写错了吗，是不是写错了，绝对是写错了数字吧！

    她重新展开字条，看着上面流利的笔画，倒进了床上。

    啊，真是，阿莱塔将头埋进了枕头下，眼泪一下就流了出来。她哭了整整五分钟，又躺上了快半小时，坐起来后眼睛通红，拿过装了镇静剂的瓶，她将它捏在手心里，又蜷在被子下好一会儿，突然和春笋拔地而起般一下掀开被子。

    查了下最近的飞行艇，大箱子托运要另外加钱，阿莱塔立刻买了个尺寸合规的小箱子，多余的衣服一股脑扔进了捐赠箱里，直奔机场。

    当然，在路过酒吧时，她嗵嗵通敲了门后。

    酒保之前就说住在酒吧里，门果然被敲开，他睡眼惺忪开了门，看到阿莱塔一时惊奇。

    阿莱塔往脖子上一抹，手势颇为粗鲁，这是她从其他地方的帮派学来的，意思是要动手了：“告诉库洛洛=鲁西鲁，我要去他老家了。”

    “啊……啊？啊！”酒保追了出来：“什么情况？”

    阿莱塔坐进了出租车，一下都没回头看，司机还以为她遇到了情商，对她进行劝解，叨叨说了一整路。胸膛里的怒火熊熊燃烧，但登上飞行艇时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反而觉得体会到了一次被拒绝也是新鲜的。

    流星街是一个名义上并不存在的国家，地图上没有将它标记，但只要上网一查，它也没有刻意隐瞒自己的位置，人人都知道在哪里。

    飞行艇不能直达，但能去到离它最近的城市，根据网络上的攻略建议，之后要坐三天三夜的大巴，途中只有简陋的停车站以供小憩，没有任何官方的安全保障，保险也不理赔，有些慈善团体会雇佣保镖，不过也有过保镖反抢事件。

    论坛上的消息有真有假，有的太简略什么都没说请，有的太详细看着就累了，阿莱塔还是关掉了手机。飞行艇一天就能到，大巴是三天，她的假期剩下一半，返程还需要时间，忽然就不想上班了，如果说她也和高中生侦探工藤新一一样失踪，会有人调查她的情况吗？

    流星街里还没有网络，安全问题根本没头绪，但人陷入一种看不到尽头的生活时，做出一些不考虑后果的行动也不奇怪。阿莱塔如今就是处在这样的状态里，于是她下了飞行艇，穿过形形色色的当地住民，得知大巴站今天放假，她只好在破旧的旅馆里住上一天，睡到半夜有人闯进房间还好她没睡着对方假装走错离开，在接下去的晚上她也肯定没法睡了。

    第二天一早，她吃着压缩饼干再次去了大巴站，寥寥无几的人，应该说除了司机和她，就只有一个人。

    “呀。”库洛洛=鲁西鲁走到她面前：“你真的来了。”

    这一刻，阿莱塔的情绪难以形容。

    一边她想说这是什么情况，一个给了她假号码的人为什么现在跑来，还像是已经准备好了见她的样子，另一边她想这大概就是生活，充满了各种各样不可思议的事情，而命运正是通过这些将人和人连结在一起。

    她的怒气早就消失了，就像是没了气的球，而经历了生存条件的折磨后，那个作为记者的阿莱塔也被打磨，没剩下多少工作中的状态，现在的阿莱塔，几乎就是她自己。

    “是啊，”她微笑着说，“你要带我观光吗，鲁西鲁先生？”

    “叫我库洛洛就好，”青年说，“我们年龄相差不大。”

    “我二十三，你呢？”

    库洛洛说：“十七。”

    晴天霹雳——如果在这宛若尘暴的环境中会有闪电的话——阿莱塔身体里倒下了一整幢楼的高积木，是她认知的部分失去了稳定的地基。

    果然如此，就是这样，在上车后的一小时，她始终在对自己说，怪不得他看上去那么小，十七岁，她还在读高中，他是没读过书吗还是一边上学一边工作，在帮派工作，他如果和酒保说的一样真的在做糟糕的事情那绝对是糟糕透顶吧，啊，不是，为帮派工作本来就是犯罪了，不过二者也有不同……

    总之，怎么会这样？

    无数疑问再次闯进脑袋里，唤起了一丝她的生命力，甚至叫阿莱塔忘记自己今天没有吞下任何药片。

    大巴缓缓出发。除了两人，后面还上来了一行人，五个扛着各种器材的媒体人，兴奋得叽叽喳喳，大巴刚开始，他们就对准了窗外，一边拍摄一边解说，那些形容流星街的内容都是莱塔在网上看到过的。

    过了一会儿，这些人的目标开始转移。

    车上唯有阿莱塔一位女性，她立刻受到瞩目。

    阿莱塔坐在车窗边，库洛洛坐在车另一边，她的斜后方，所以被这几人以为两人不是一起的，立刻就凑到她的身边来。对方介绍说是要来拍纪录片，问阿莱塔是做什么的，能不能将她当成素材。

    “我不想进入镜头。”阿莱塔说：“请不要拍。”

    阿莱塔讨厌相机，说不清楚具体的原因，即使如此她还是成了记者，文章需要相片，这是她唯一不喜欢的。

    在影像和照片里，她看不到生命。

    唯一出现在镜头里的一次，是蹲点在警视厅门口，摄像头扫到了她坐在附近的台阶上吃盒饭，虽说如此，恐怕也没有现在狼狈。

    “有什么关系吗，”这些人说，又看向库洛洛，“小哥，你也是猎奇去参观的？”

    所有人都打扮得干干净净，库洛洛照旧穿着西装，阿莱塔的发丝虽显凌乱，也是穿了整洁的T恤长裤，踩着有牌子的鞋。

    “你们两个连保镖都不带，也太勇敢了。”镜头说着已然对准，红灯闪了闪，意味着就要开拍。

    阿莱塔准备严正拒绝，库洛洛起身，抬起双手遮住镜头：“我就是她的保镖，我的雇主要求你们不要拍摄，所以请问，能请你们——”

    镜头闪了闪，“咔”的一声，不是拍摄的声音，而是库洛洛一拳砸坏了摄像机的声音。

    “实在是非常可惜，我不想这么做，但是抱歉，”他说，“现在我再问一次，可以请你们不要继续了吗？”

    阿莱塔心里“咯噔”一下，颇有种想问“什么情况”的冲动，但她眨眼间就意识到了，他们已经驶上了法律无法覆盖的地区，在这一路上无论发生什么都要靠所有人的自觉，哪怕库洛洛砸坏了这台摄像机，这些人也没有任何办法向他进行索赔。

    阿莱塔的脑中还忽然冒出了一个更加可怕的想法：哪怕库洛洛将所有人全都扔下车，让他们在这片尘土中自生自灭，他们也没有任何办法。

    不仅如此，不仅是他们，她也一样。

    可至少当下，他站在她的这边，是她的同伴。

    哪怕不喜欢麻烦的事，现在已经卷入其中了，阿莱塔靠在椅子上，淡淡开口，或者说，她只是附和：“就是这样，你们可以自由选择。”

    她以为几人会选择忍气吞声，毕竟是在飞驰着的大巴里，可对方团队里三个是来拍摄的，还有两个真是外面雇来的保镖。

    她以为会有一场迫使这段旅途结束的灾难，可库洛洛几乎是轻而易举地就撩到了两个人，将另外三个人吓得一动不敢动，去求司机将他们送回镇上。

    “到下一个停车点再说。”对面对试图砸开隔离门的几人，司机表现得无动于衷，又扬声道：“小库洛，能耐了啊，欢迎回来。”

    阿莱塔抬头，看到库洛洛露出微笑：“谢谢，阿朗大叔。”

    完全就是普通人之间的招呼，甚至更加亲近。

    注意到阿莱塔的视线，库洛洛朝她看来，在十七岁少收敛了神情的脸上，好似带着一丝腼腆，全然不会让人想起他出入酒吧时的气派和给出虚假号码时的面不改色。

    这就是流星街，这就是流星街里的住民，阿莱塔已经初窥到它的面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