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1

    乌漾其实真挺捉摸不透潘澄的,或者说她捉摸不透任何人,潘澄尤甚。

    她一向抗拒去猜别人的想法动机,严格执行活在当下,但潘澄一说出这些似是而非的话时,她就忍不住有缱绻的触动感,身体过电似的麻,根本不是当下不当下的事儿。

    不过隔着手机,乌漾还是能装一下的,她的回答云淡风轻:“照镜子有什么好怕的。”

    听着冷静又刀枪不入,还能说会道得很。

    潘澄意味不明地笑了声,语调慢悠悠的:“什么时候学会骗人了?”

    “跟你学的。”乌漾继续轻描淡写地嘴硬。

    “冤枉,”潘澄压低声线,“我在乌漾同学面前可是毫无保留,硬要说的话,顶多是这样。”

    潘澄:【[试探]】

    是一个小猫咪缓缓抬爪向前的表情包,有点儿偷偷摸摸的意思。

    好可爱。

    乌漾又偷了他的图,鬼使神差地点击播放完的语音,他的声音再次出现。

    “乌漾同学”从潘澄口中吐出来仿佛有魔力,她有点儿受不了了,抱着枕头的手紧了紧,翻了个身,不大一会儿又翻了回去,空气中好像有股莫名的热意促使她滚来滚去,

    半晌。

    乌漾:【晚安。】

    怎么看怎么像只落荒而逃的兔子。

    潘澄哂笑下,斟酌着,决定放过她,他没把她逮回来,回复完相同的字眼,潘澄抬起头,翘了一晚的唇角终于敛起,他招来侍者,不知道嘱咐了句什么。

    很快,包厢门又一次被推开,外面的颜色闯了进来,是奢靡的光线、混乱的人群,及暴动的重金属鼓点。

    没什么不对,但细看便能看出来,这儿是个gay吧。

    侍者带着人进来后就退了出去,门很快合上,挡住了一切的声色犬马。

    被留下的人看清他脸后一脸古怪地嘟囔了句“还真是潘澄”,见他没动静,不禁自我怀疑,问道:“你是找我吗?”

    潘澄没什么表情:“是吧。”

    “啊?”来人更懵了,“你知道我是谁吗?”

    他实在想不出他跟一个大歌星能有什么瓜葛。

    包厢静谧几秒:“是不是找错人了?”

    像被他吵到,潘澄倏地抬起头,脸暴露在灯光下,他黑眸含有戾气。

    来人吓了一跳,边往后退边叫喊:“......你干什么?我告诉你这儿都有监控,别以为你——”

    “我应该没找错人,”潘澄声音没有丝毫温度,打断他道,“如果你是乌漾曾经的哥哥与前男友的话。”

    在“乌漾”的名字出口后,那人猛地停住。

    “乌桓,”潘澄似乎在忍耐着什么,腿边修长的手背上青筋用劲地爆出,他的语气尽量平稳,“坐下聊聊,如果你还想站着出去。”

    “......”

    乌桓在原地呆了好一会儿,整个人都垮了下去,他浑身紧绷着,拔腿走到潘澄对面坐下。

    谁都没有先说话。

    又是半天,乌桓问:“你查我?”

    潘澄扯了下嘴角,不同于以往的浅淡,弯起的弧度不屑还刻薄,嘲讽意味十足,乌桓看得清楚,他不敢再问。

    潘澄却施舍般地回答了他,内容不太客气:“犯不上查,我没那么大本领,你声名远扬,稍微注意注意就知道了。”

    乌桓无话可说,他头埋得更低了:“你想知道什么?”

    “我暗恋乌漾,”潘澄不再拖沓,直截了当地开口,“很久很久。”

    乌桓闻言浑身一震。

    “中途因为得知你们在一起,我打消了让她知道的念头,”潘澄仰起头,漆黑的眼睛倒映晃目的白炽灯,“我以为你们青梅竹马年幼相识会很合拍,我以为你和你们的家庭都会对她特别好。”

    他还记得看见那组大胆的官宣照片时,他想,乌漾宣布谈恋爱的方式跟她过往在人前的形象真是反差甚大,但她会发就证明是有感情基础的,而且这么直白,正好体现了她爱人的勇气。

    于是潘澄点了个赞。

    他希望她开心,是不是因为他没那么重要。

    第二天他被删除好友,情绪才反扑上来,他想加回来她,想走到她面前,哪怕是说句祝福的话都行,再三忍耐下,他什么都没有做。

    劝自己的理由从头到尾只有一个。

    就是乌漾会开心的。

    但理性一天比一天落下风,直到大四,他听说她要找个搭档,再也控制不住,自我介绍的文档写了整整五页,几乎把能想到的优点都填上去了。

    他告诉自己,就自私一次。

    陪她走一段儿路。

    老师联系他的那天,他第一回感觉被上天眷顾,恨不得立刻瞬移到乌漾眼前,等真见了面儿,就更难忍了,他像个毛头小子,哪哪儿都莽撞。

    冷静下来后,他跟自己说,你不是来打扰她的,你要让她在结业演出上大获全胜。

    后来几次撞见乌漾与乌桓牵手散步,他的落寞和克制同时倍增,他一遍遍在脑海里强调,不要打扰她,不要打扰她,不要打扰她。

    他做到了。

    她却走了。

    潘澄连找她问一句都不敢,他怕是他的原因,是他让她觉得冒犯、不舒服,毕竟在她谈恋爱的情况下,他占用的时间比乌桓多得多了,哪怕只是应该的排练,他也或许把关系拉太近了。

    他的急切好难藏。

    潘澄很后悔。

    所以在之后,他把自己拴得更紧了。

    “这么多年,我只有在她清空朋友圈的那天找过她一次,没得到回应,我就没追问,毕竟分分合合,也算常事。”潘澄的神情偏向自嘲。

    乌桓早就不敢听了。

    “前不久,我却知道她在跟你官宣的那天经历了很不好的事,”潘澄没看他,垂着眉眼,无波无澜,“你知道是什么事吗?还是说,就是你造成的?”

    “不是我!”

    如一道惊雷打入水面,乌桓骤然站了起来,他满眼颓废。

    潘澄步步紧逼地质问:“我不知道你当时的性取向,也没怀疑,只把它当成你们分手的原因来看,但你是不是早在这方面骗了她!?”

    “......”乌桓呜咽了声,似乎痛苦至极,他颤抖着,“不是的。”

    “那是因为什么?!”潘澄声音徒然拔高,他疾声厉色,“你做了她几年的哥哥,你陪她从小到大,你不知道那天是她十八岁的生日吗?她——”

    乌桓摔落回沙发,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潘澄压制情绪,死盯着他,将话说完,“她就要走入最明媚的未来了。”

    “而你,”潘澄唇抿得很直,有意不去看他,眉梢薄凉得过分,“到底带给了她什么?”

    “......”乌桓张了张嘴,连话也没能说出,嘶哑的声音努力好久才终于蹦出,“我不想......我不想的......对不起。”

    他从来都不敢忘记那天的事,那些事如长满刺的铁绳钉绕他全身。乌漾是从小和他一起长大的妹妹,明明她那双明亮眼睛里的笑意该永无止尽,却因为他彻底夭折。

    他怎么敢忘?连午夜梦回,他的面前都总是乌漾哭泣的、哀求的脸。

    乌桓像忏悔一般半哭半笑地讲述,他断断续续地认错、道歉:“我有罪,我知道的。见到漾漾的第一眼我就觉得她是天生的公主,明明没有血缘关系,我却在那一刻忍不住发誓要保护她一辈子,可我没想到,最后会是我连累她。”

    “我宁愿爸妈只有漾漾一个女儿,我连个正常人都不是啊!怎么就无缘无故地让她去淤泥里滚了一遭......”乌桓泣不成声。

    潘澄久久未言。

    最初的不可置信过去,心疼排山倒海地淹没了他,他快要窒息,水痕像烙铁一般烫在他脸侧。

    潘澄胸膛起伏得十分剧烈,喉结滚动停不下来,发涩的疼痛在心脏流走,直至游遍全身,很长一段儿时间内,他都没有说话,只是挺拔的肩颈肉眼可见地颓下去。

    “我不评判你的爱与取向,”良久,潘澄抬眼,泪水应声滑落,他嗓音哽涩,“但你的懦弱,罪无可恕。”

    此时包厢的氛围远没有乌桓刚进来那一刻凛冽,潘澄好像一座突然坍塌的高山,在瞬息间倒下。

    乌桓说不出话来。

    比每部电视剧的催泪戏码都要真实,潘澄身上的气压有种死寂的绝望感。

    在他那句话后,乌桓突然没了动静,他像被人揭穿了真面目、捏住了命脉,沉默着,他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你说的对......是我的懦弱害了她。”

    这么些年,他一直在怪罪自己不同于常人的性取向。却不过是不敢面对他明明能救她的真相。

    潘澄:“为什么不拒绝?”

    他声音很哑。

    乌桓一句话都答不上来。

    “我知道你为什么不拒绝。”潘澄笑了下,薄凉又讽刺,“毕竟你的父母给出的解决方法对你并没有什么实质性伤害,而且还能让乌漾给你当挡箭牌——”

    他侧眸看着乌桓,眼睛里黑漆漆得吓人:“对了,你那几年不是乐此不疲吗?”

    “直到乌漾被逼走,就连看见你们都会受到二次伤害,你才假装幡然醒悟,但你干过什么呢?”潘澄问他,“你后悔成这样,请问你做什么弥补了吗?”

    乌桓哑口无言。

    潘澄很轻的“嗯?”了一声。

    乌桓:“……没有。”

    “真虚伪啊。”潘澄叹出四个字。

    “那么多个日日夜夜,有无数种解决方法可以选,你可以跟乌漾商量着骗过你的父母,也可以跟你父母抗争,说不定一句“至少别让我跟妹妹在一起”就可以改变一切了,但你什么都没做。”潘澄的唇线抿得很直,顿了顿,他喉结上下滑动,接着说。

    “不觉得好笑吗?你前些年忙着顺应父母理所应当地跟她牵手拥抱亲密无间,离开父母你就去找你想找的人,但乌漾呢?”他自问自答地摇了摇头,“没有人管她。”

    “而这些年,乌漾挣脱了你们的控制,你们像终于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你、你的父母,都在给乌漾道歉,但又拼了命地想给自己脱罪。”

    “你们陷在自我反省里无法自拔,很假,还很自我。”潘澄沉沉地吐出口气,“而乌漾被你们耽误了。”

    “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你们都在她的对立面。”

    直到说出这句话,潘澄的神情才终于出现了起伏。

    “别再假模假样地愧疚了。”

    潘澄好像也没什么力气了,他不想再多留,控制住自己抬腿、迈步,像被千丝万缕的细线操控,牵动都有疼感。

    潘澄很快就走到门口了。

    听见响动声时,乌桓侧头看他。

    潘澄手放在门上向外推,震动感传到掌心,重金属的打击乐一跳一动。

    他收紧手指,想,凭什么呢。

    片刻,潘澄回过身。

    “啊!”

    骤然挨了一拳,乌桓惨叫出口。

    潘澄没收力,骨节都红了。乌桓的牙松动,血沫堵住痛呼。

    “你可以告我。”潘澄低垂着眼。

    丢下一句话后,他重新向门口走去,这次没再回头。

    外面的侍者向里看,低低惊呼一声,没敢拦人,他跑进去搀扶乌桓,乌桓推开他,再说了些什么,潘澄就没听了,所有的声音都被潘澄抛在身后。

    出了大门,天色晚了。

    潘澄上车坐下,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半天,他摸出手机,手指轻微地颤抖,打下几个字。

    “嗡。”

    回复要比想象中快。

    他看去。

    一个可爱的、眼熟的小猫表情包被他收入眼底。

    乌漾:【[试探]】

    没什么含义,像是隐秘的炫耀。

    果然在装睡,还说没学会骗人。

    潘澄扯了扯嘴角。

    同时,屏幕上绿底白底的消息条也清晰可见——

    小泉:【对了漾漾,我一直没问过你当年为什么出国呀~你是央舞毕业的,按理说在国内应该更好发展。】

    表情包后,乌漾的心情明显很好,她半开玩笑:【生活所迫。】

    “......”

    潘澄抬手挡在了眼睛上,车停在树边,在遮挡下密不透光。

    怎么就不是因为烦他呢。

    为什么不是被他打扰呢。

    重逢再见到现在,他从来没问过她过得怎么样,他想当然地认为他的乌漾同学不管去到哪里都会活得很好,她会被爱捧在中心。

    但他错了,错到无法弥补。

    泪没等落下就被潘澄指腹碾压,碎在他眼周一片湿漉,他自始至终没有怀疑过她的离开另有隐情。

    他自始至终没有去想,她谈的第一段儿恋爱会是被逼无奈。

    哪怕乌漾分手了,他也觉得她受到的会是诚恳地爱,或诚恳地不爱,因为乌漾从来都不缺爱,所以爱与不爱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诚恳。

    可她一样都没得到。

    他的漾漾,一样都没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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