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华醒时，脸边还有泪水。
她坐起来摸了摸自己的脸，觉得好像哭过，晃了晃神，看向海岸边已是天光大亮。
莫名其妙，是做了什么梦哭成这样？
似乎她也记不得做过什么梦了。
容华随意跳在了礁石上，整理了一下头发，海浪平静一瞬，突然漫上礁石，在朝阳下映出了她那一双浅色眼眸。
容华对倒影有些莫名烦躁，给了海水一脚。
她踩着水，把波纹搅得乱七八糟，随即往浅水走去，跳到了一处被淹了一半的礁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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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是大年初一了。
民间的新年原来也可以如此安静。
海浪汹涌，暮色熹微，容华抱着双膝，歪头倚在石礁上，用赤脚试探着涨潮水深。
她笑眯眯上下打量着前方那人，他在岸边姗姗来迟，飞起，又飞不远，飞落在自己面前，落下时溅起浅浅海水。
“给。”卫方辞把一柄剑往她这里一扔，“你不是说你觉得你那把剑不顺手吗，我帮你寻了顺手的。”
容华伸手接住，随意打量了一下剑身，眼神中有几分怀疑：“多谢了。不过小辞昨晚去做了什么？凌濯可是一把好剑，总不能是有神仙托梦送给你的吧？”
“你认得它？”
“我也不是事事都要从你这问。听说书先生讲，当年，清涟仙尊就是用这把剑——”
容华正垂眸打量剑身，突然停顿语气，收敛笑容，抬眼看向卫方辞。
她突然将剑拔出半分，用剑身照了照自己的倒影，复而合上：“是把好剑，仙尊如此高人，用这把剑打倒我也心服口服，真是奇怪，怎会是我赢了她？此剑有灵，不会半夜自个出鞘为主复仇吧？”
她是开玩笑的语气，但是已经对卫方辞生疑——谁人不知清涟仙尊死于自己之手，谁人不知凌濯剑是仙尊所有。
用仇人故剑相赠，太过巧合，用意太过微妙。
“凌濯已经换过几任主人了，仙尊她只是其中一位，你不必担心，此剑无情，也不分善恶，不认旧主，只认强者。”
卫方辞感觉气氛有些不对，但还是在她身边坐下。
“是吗，小辞真是贴心。”
利刃出鞘，速度极快，瞬间剑刃就贴上卫方辞的脖颈。
“倒是顺手。不如来让我试试剑？”
容华侧过头，打量着他的神情，眯着眼睛，笑容带着几分试探。
卫方辞待她不错，她也信他，说不动心是假的。
可她也清楚两人身份，正道与魔头，虽然从没问过，但他为何要帮自己？
她忘性大，随性洒脱，却不笨，神经大条的时候是真大条，可是有时大条到连旧人的好都记不住，只喜欢找乐子图新鲜时，薄情寡义也在所难免，怀疑身边人也是常有。
“什桉…别闹。”卫方辞脖颈就这样贴着剑刃，一动不动，不敢看她，清透双眸只是微微眨了下，表情温柔如故。
“剑都架在你脖子上了，你也信得过我呀？”
容华笑嘻嘻的，声音却带着压迫感，又拿剑逼近了一分。
“嗯。”
卫方辞垂着头，好看的白发散落着披在肩头，他微微点头，白皙脖颈上的血管清晰可见。
只要稍稍再靠近一些，或是注入些灵力……
卫方辞却一脸无辜看着她，容华看着那白晳脖颈，反而有些起了别的心思。
想咬他，想看他又羞又怒，用力推开她却无济于事，想看他不再淡定温和，对答如流，想看他皱着眉头冲自己发火。
“有意思。那我也信你不会害我，我不问了。”容华收了剑刃。
卫方辞在手中玩着石子，似乎有些不快。
容华打量着他。
算了，也是，卫方辞要是想害她，当初又为什么为她治病？难道有深仇大恨，让她活受折磨——那他任仇人调戏欺负，算不算太能忍了？
“好了，什桉，你我都是聪明人，你比我更聪明些。你装傻一下让让我，就当是神仙托梦送给我的，给我个台阶下呗。”
卫方辞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于是头一歪，倒在她肩上，企图萌混过关——他难得主动靠近。
“不管了，反正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会查出来的。”容华只是抬头看着地平线，面无波澜。
海边日出很快，没几句话的功夫天就大亮了。
“不用你查，我马上再与你解释。现在困了，你腿……”卫方辞用双手按住了她的膝盖。
“嗯？这是做什么？”容华歪头，看着他委屈巴巴搭在她膝盖上的双手，这动作太过自然了。
她面上有些不悦，心里只是不解。
“我困了，腿借我躺一下？”
卫方辞眨着眼睛，面上平常，一副正人君子模样，似乎这样很正常，还晃了晃她的膝盖。
容华克制住了狂揉一顿他的冲动，放平了腿，用脚尖轻轻踩踩水，不语。
卫方辞安心地躺倒，半闭着眼睛，悄悄看向她，却撞上了她那一片倒映着自己的眼眸。
他不动声色，回避眼神，眯上眼睛。
他们距离有些太近了。
“小辞，你现在睡着，马上海水就淹上来了。”
“不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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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阳城内已经恢复宁静，此时雾气茫茫，刚出的阳光也隐在了雾中，天还没彻底大亮，只有少数摊贩大早上就出来摆摊卖肠粉早茶椰子汁。
就算昨晚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似乎也并没有传开，没有引起什么恐慌。
不管死了几个人，或者除了几个祸害，对于活的人再苦不过是照常活着，没什么可怕的了。
宁阳城怪事横生不是一天两天，普通人也习惯了，毕竟在修仙门派琼华山脚下，普通人对离谱事情忍耐和适应都是出奇地好——不管怎么说，这里也算是唯一不受妖族侵扰的地方，再说地价奇高。
“好了，就送你到这儿了。”卫方辞突然脚步一顿。
容华嘴里叼着包子，脚步也顿住，回头看他：“你去哪？”
卫方辞面无表情地回应：“清涟仙尊的族亲小帝姬本应去琼华山拜师，顺带归还仙尊故剑，却闹了乌龙，枉死在路上，弄丢了剑……”卫方辞语气停顿了一下，眼神落在她手上。
容华后知后觉一样，反手一挥，暂时隐去了凌濯剑。
难得他有心为她撒谎。
“此城是琼华门下管辖，我与掌门是熟人，又在现场，知情要报，理应去上报死讯，也好避嫌。你刚刚怀疑我的事情，正好我也已经交代完了，你也听了个差不多，现在你也该回去了。”
“我回哪？”容华继续追问。
空气安静了一下，大街上只有店小二在门口扫地声清晰可闻。
“……所以，你真是压根不想回魔教了？”卫方辞虽然早知如此，面上还是有些无奈。
“哎…我以为小辞你能猜到我不想回去呢……”
“好了…哪有那么多心有灵犀啊……你早上不是还在怀疑我吗？我们不如各回各家——”卫方辞想先告别，结果看着她，却被他自己的说话噎住了。
他也不知是怎么了。
他和容什桉关系向来如此，一直都是这般若即若离。
两人说到底什么关系都算，当然算是朋友，也可以有一瞬间的暧昧，甚至有时候像家人。
容华负责装傻，卫方辞负责装弱，他们两个是太会演戏的人，对彼此在演什么也是看破不说破。
正是他们因为同样聪明超脱，所以也同样地很难信任依赖他人。太过聪明又相似，可以去演上一阵出生入死的情谊，然后分别时毫无不舍之意。
活在各自的世界里，算不上有交集，关系独特却不例外。
从来如此，没有越界，也许他们本就该这样。
“也是，我又不是不认路，我也该自己闯一闯了，那我先走了哈，后会有期。”
容华又从纸包里拿了一个包子，叼在嘴里，告别得倒是自然干脆。
她只是在想，卫方辞对自己还真是不错。
要不是小辞告诉她这家早餐不错，还善心大发请自己吃饭，她都不知道还有那么好吃的包子。
这家包子是真好吃，应该是开在刚才街边转角处，她应该记住地址，明天还要吃。
这家灌汤小笼包，肉馅是最好吃的部分，有可能因为这里天气暖和，一直热气腾腾，不像以前吃的凉肉饼——不过面就差了点，皮不够薄，口感像是放了几年的粗面粉。
面食还是西北好些，修仙人士为什么不在南方开一个面馆呢？要是直接御剑把食材运过来，肯定会有不少人吃。
这是个好想法，要不然她去做头一家？
不过这样也挺好的，粗面也别有一番风味，说不定以后吃惯了呢。
刚才那家店是在街角吧？要是记错了怎么办！
啧，忘了看一眼店的招牌了，不行，马上再回头去一趟，一定要记住这里的路。
“什桉，等一下。”
容华脚步，回头看着卫方辞。
卫方辞似乎有什么话要说。
容华希望是他没吃饱。
虽然修仙之人需要辟谷，但……这家包子味道不错，她也没吃够，如果他舍不得她，要不得寸进尺，让他再请几个？
他看了看容华，欲言又止：“嗯…你…想去琼华门看看吗？因为，就是…知己知彼，呃，方能……百战不殆？”
他皱着眉头，好像没有在玩笑，每一个字都说得有些不流畅，却是一脸正经地在思忖着。
容华刚一口包子塞进嘴里，听到这话都忘了嚼，差点没被噎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