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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此情问天

    这样忽梦忽醒的夜晚,已经连续四日了。

    这一日,她再次被呼啦啦的风声惊醒,看见窗纸是模糊一片的明光。

    不知是星月之光还是霰雪之色,总之,恍的人一阵清醒,再也无眠。

    她摸了摸枕上,湿透了一片。

    原来,梦中的恸哭竟是真的。只不过梦中之哭是声泪俱下,而梦外之哭却是无声饮泣。

    毕竟,阿容就睡在旁边,也没有察觉她的异常。

    她一个人独醒,瞧着那一方朦胧的光,梦中情境重现心头,历历在目。

    她梦见了父亲——还是斑白头发之前那样精神矍铄、宽背腰直的高大样子。

    父亲来到她的床前,无言瞧了她半日。然后伸出大大的手掌,轻轻抚在她的额上,用手指为她梳理额前碎发,如同儿时那样。

    “阿兕,你居然在这里啊,教我找得好苦。”父亲似乎责备,又满含慈爱。

    她望见父亲的样子,想自己为了梁武远别父母家乡,孤身在此,伤透了父亲的心,不觉大为悲伤。她忽而想向父亲诉说拳拳思念,忽而又想痛陈日前受到士卒刁难的的苦楚,又想倾述一路的胆战心惊……然而满腹委屈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她又想告诉父亲,要回到父亲身边去,不同梁武去远方了。抛舍年迈的父亲,原是她的错……

    可是她努力了半天,喉咙里仿佛被一团迷雾充塞,怎么也打不开。她又试图去张口言说,却发现口唇如同个闷葫芦般,无力开启。

    “阿兕,父亲就要走了,不能再庇护你。诀别在即,有句话要对你说——是留也罢,是去也罢,此后一切由你。”

    她听父亲这样说,也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只是心中一阵莫名的酸楚,眼泪就纷纷落下。

    父亲擦了擦她的眼泪,然后转过头去,看着窗上的一抹柔光,神色悲苦,语重心长道:“我当日为你命名,‘雨散雪止’‘白石青山’‘皓皓之白谓之霁’。你看眼前风雪严酷,可总有霁月光风之日。”

    说罢,父亲起身,又回望她一眼,眼中似有不舍,可终究说了句“为父去瞧瞧你母亲去,你要万般珍重,好自为之”,便即离去,终不回顾。

    她于床榻上捶胸顿足,心肝摧折。入骨蚀髓之痛席卷而来,衷心如痴如狂。唯有口中如噎,无可言说。直到眼睁睁望着父亲的身影消失在风雪中,只留下她一人独卧在这偏僻异乡,心中悲伤化为游龙穿梭隳突,冲破桎梏,嚎啕而出。

    她终于大放悲声,声嘶力竭地宣泄悲痛,旋即泪如雨下,沾裳湿衣

    她忽地醒了,只觉痛彻心扉。只是声堵气噎,唯有泪痕犹在。她懵懵懂懂地回味了半日,又觉得有些侥幸。

    多亏是一场梦,她还有机会重新回头,回到父亲身边去。无论是嫁到辽东也罢,留在雍都也罢,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能慰藉老父之心,她定能甘之如饴。

    寂静的夜晚突然传来一阵人声。

    起初还是低声密语,然后渐渐声高起来,及至后来其中一人吼了一声,接着一阵靴声凌乱后,重归于寂。

    别的话,她都没听到,只有那一声吼,她听出来了,那是梁武的声音。

    “你是什么东西?不过是我兄长身边的一只鹰犬!”

    这一声吼以及随之而来的靴声乱响,连在旁边小榻上沉沉睡着的阿容都被吵醒了。

    “什么声音?”她一骨碌翻坐起来,一脸迷茫而受惊的样子。

    郭霁故作轻松地一笑:“没什么,似乎是梁公子同杨先生有些口角。”

    阿容这才放了心,又道:“也不知道怎么了,我心里慌得很。怎么好端端地来了骁骑营的人?”

    郭霁心中蓦的一阵乱颤,平复半日,方道:“想必是捉拿朝廷钦犯吧。”

    “那肯定不是一般的人家。”阿容蹙眉道:“我虽不懂,却知道骁骑营是除宫卫外天子最亲信的,等闲人用不到他们。当初,也只有沫阳侯那样的世家大族才用他们去抓。”

    郭霁努力笑了笑,敷衍道:“是啊,不知是什么大人物呢。”

    阿容沉默了许久,忽然道:“娘子,有件小事,我原本不想告诉你。如今……还是说了吧。”

    “什么事?”

    郭霁见她一脸郑重,虽然疑惑,却也没当回事。阿容会有什么事呢?

    “那日在街市上,骁骑营将整条街围住的时候……我看见邵仲郎了。”阿容沉吟道:“当时我和董公子在街头摊子前等着胡饼出炉,忽然被骁骑营的人控制住了,后来就看见他乘着高头大马慢悠悠来了。”

    “他看见你了?”郭霁一惊。

    阿容点点头,又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当时董公子反应快,拉着我退到了人群后面。邵仲郎的目光四处一扫,似乎扫到我身上了,我吓得赶紧低了头。其实,也是我多心了。邵仲郎只见过我一两回,一个婢女罢了,他未必认得我。”

    郭霁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来,如同坠入黑沉沉深不可测的无底幽潭中。

    阿容呆呆地等了她半日,才听她茫然说了句“他不认得你”。

    郭霁沉默了半日说出的话,却并非经过深思熟虑,而是空洞又无意识的,恐怕连她自己都不知这话是谁给谁听,是不是有必要说。

    这样一来,就连阿容也察觉到了她的话语中的无边恐惧。

    两个人就这样沉默着,在夜色中一动也不动。

    过了很久,阿容才道:“娘子,我们还是回去看看吧。”

    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却令郭霁醒悟,就连一向后知后觉的阿容都起了疑心,她再也无法自欺了。

    她不能在等,安顿好阿容不令她跟来,自己起身到了门外。

    阖上门,才一转身,便瞧见虽瘦劲却如山稳重,伫立守卫在廊上的杨佑。

    没有灯,却有些微光,微光中他的身影特异于散落在旁的守夜府丁,显得冷清而孤独。

    郭霁披上狐裘,缓缓走上前。

    杨佑似乎知道她要来似的,也不意外,十分自然地示意几名府丁暂且退到别处,然后向她躬身行了礼,

    郭霁也从容回礼,道:“如此风雪,杨先生兢兢业业,劳苦了。”

    杨佑回道:“扈从四公子并郭娘子乃是在下之责,无所谓辛苦。”

    道了辛苦,本该言及正事了,可是两个人反而没了话,似乎都在等待对方先开口。

    可是此情此景,又该如何开口呢?

    “杨先生……”郭霁开了口,却又停在那里。

    “娘子有言,但请吩咐。”

    杨佑是有些冷淡的性子,不懂得柔声温言,可是郭霁却觉得他总是这情形下最可信赖的人。

    “我家里是不是……出事了?”

    这几日的重重疑心、这几日颠来倒去的猜测,一旦出口,几令她无法把持,一股酸涩无比的潮汐涌上卤门,堆在眼底,险些决堤。

    杨佑瞧她泫然欲泣却又拼命忍住的样子,不觉低了头,半日方道:“在下来的时候,京中虽有些汹涌起伏,却没听说娘子家中有什么事。”

    郭霁听罢,不觉苦涩一笑。

    杨佑说的并非虚言,可却是虚与委蛇之言。

    梁武的出走和杨佑的追索,不过就是前后脚的事。那时候,郭家便是有事,也只在酝酿中,定然没有事发。

    可是连梁武都知道了——梁武自然是事先知道的,他说是为了要同她浪迹天涯,相偕至老才离家,然而那些背着她的窃窃谋划、那些不经意间的忧虑,还有那日成衣肆中不肯令她以面目示人,不惜与骁骑营的人刀兵相见、以命相搏,分明就不是与她私奔那么简单。

    整个北地郡谁会与悖逆庶人有关?又有谁能令朝廷出动骁骑营?街市上指认钦犯一族的,又为什么是她郭氏的家仆?

    还有回到逆旅后,逆旅主人与住客的窃窃私语,梁武对他人私语的刻意打断……

    桩桩件件,由不得她不怀疑——他们郭家,还是没能逃脱因悖逆庶人谋反而织成的罗网。

    当然,事发之前或许郭家的人未必知情,可是天子的亲信却早已嗅到了危机。

    譬如风雨来临之前,总有临近高楼的人能在满楼风中最先感知山雨之将至。然后,这些人就做好一切准备,等待风雨,并在风雨席卷中保全自身。

    梁武当然不是临近高楼的人,可他是梁家的人。他都已经知道了,作为梁略心腹的杨佑必然——甚至,更早就知道了。

    可是杨佑一定不肯说,因为他离京时一切还在暗中潜伏。他虽知情,却又怎能轻易透露。这样一来郭霁也没办法再问。

    她知道杨佑来此不是为了她,而是为了梁武,于是仰面而视,惨然笑道:“你们家公子的事情,我知道该怎么做。”

    见这年少女子自知而知趣,杨佑心中动容,便道:“娘子放心,在下定将娘子护送回雍都。娘子是个聪明人,到了雍都后该何去何从,自会取舍!”

    郭霁淡淡一笑,不再多说,转身欲去。

    那杨佑瞧着她,迟疑了一下,终于道:“郭娘子且慢,在下尚有一言。”

    郭霁回头,凝神等待。

    杨佑却又是一阵犹豫,方道:“在下离京时,娘子家一切风平浪静。但是有人已悄然暗示令尊急流勇退了。”

    郭霁心里针扎似的疼,她知道她父亲不会急流勇退——百八十年的富贵显耀怎能说断送就断送?而且就是她父亲肯退,此时也已经太晚了。

    何况那悄然暗示的人,也并非真要他们退,只是以这种方式告知郭象潜伏的危机罢了。

    能够得知此信的必然是天子亲信,而这话从杨佑口中说出,那么是谁曾暗示父亲的,已经不言而喻。

    她听罢,默默向他躬身行礼。是谢他,更是谢那个曾经向她父亲和郭氏家族善意提醒,伸出援手的幕后之人。

    “杨先生,你放心。今日我们说过的话,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我知道。”杨佑那一直如木雕石刻的脸,忽然笑了一笑,道:“娘子是聪明人。”

    郭霁再次转身,却没有返回自己的居处。

    杨佑已猜知她要去哪里,便在身后道:“请七娘子劝劝我们四公子。我们老家主……在叛乱时受了重伤,如今只怕是……挨不了多久了!请郭七娘子成全。”

    杨佑一面说着,一面上前,将一个小小瓷瓶递到她面前。

    那瓷瓶小巧精致,在幽幽夜色中闪着冰冷微光。

    “请郭娘子将瓶中之物倒在四公子酒中,令我们老家主了却心事,便是于梁氏有大恩,杨佑在此替我们主君拜谢。”

    郭霁听了,如何能拒绝?只得接过来,心中却寸寸成灰。

    又想适才杨佑的话,才知道在她离开雍都的这三两个月里、在梁武离开雍都的这一二个月里,非但郭家天翻地覆,就连成了平叛功臣的梁家也不仅只有表面的荣光显赫。

    福祸无常,世事瞬息万变如同转烛风灯,哪有不变的枯荣盛衰;沧海横流,谁不是被裹挟在急流里飘荡,身不由己却又不得不殊死挣扎。

    只是她和梁武年少不更事,不知道他们的那点心愿要付出多少代价。

    她这样沉思着,不觉已经到了梁武门前。知道今夜梁武必然难过,便刻意消了愁容,推门而入。

    门内,梁武也没有睡,正一个人独自饮酒。一盏简陋灯烛照在脸上,显得幽暗而又苍白。

    “你来了?怎么不睡了?”见她进来,他慌忙起身,做出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迎了上来。

    郭霁也笑得了无心事的样子,道:“你吼得山响,哪里睡得着?”

    “你都听见了?”梁武有些不好意思,一面延请她坐到他桌案旁,一面道:“这半夜三更的,没想到你来,没有准备,别嫌简慢。酒盏倒是有两个,你我也不必理会俗礼,就暂时同席同案,且陪我饮一杯。”

    郭霁便笑吟吟坐了下来,瞧着他归入席位,便道:“你何时做了郎官的?”

    梁武起了疑心,便收了笑,不怿道:“杨佑和你说什么了?”

    郭霁掩口而笑,学着他日前的样子道:“‘只是这妄戮天子郎官之罪,军候是否担得起?’呵,好大的威风呢!好像谁不知你是天子郎官似的。难道你全都忘了?还需要别人和我说?”

    梁武释了疑,也自笑了,道:“我那是情急之时口不择言,哪有你这般取笑于人的?”

    郭霁听了,低头沉吟,忽而取了案上酒,抬头相敬,道:“为了我弃了父母,为了我放弃前程,为了我……你放弃了‘尚公主’的大好婚约……梁武,你待我的好,我一一记在心里了。”

    说罢一饮而尽,向他粲然一笑。

    虽非良辰,却有美人,梁武大为情动,也倾杯饮酒,不顾男女大防拉住她的手,道:“知意知怜,此情问天!”

    氤氲灯下,郭霁娇羞垂首,几分青涩、几分妩媚,此情此人,意态难描。

    梁武痴痴瞧着,心醉神迷,一阵酒意涌上心头,一时间神魂激荡,再难把持,忽一把将她拉入怀中。郭霁亦暂忘心事,只觉心头乱撞,如斑鸠食葚,醉不自拔。二人情发一处,无言相拥,不知光阴流转。

    也不知过了多久,有风声敲打在门扉上,唤醒一对梦中人。

    郭霁轻轻推开梁武,向他笑道:“酒都冷了,我拿去炉上温一温。那杯盏也该去洗了,重新筛酒。”

    梁武连忙制止她,道:“我且在这里呢,哪里用得到你。”

    郭霁温柔一笑,伸手将她拉回席上,道:“今后你我相随于天地间,我愿日日为你温酒执帚。”

    见她情意婉转,梁武不觉痴了,又听了“温酒执帚”之语,更是心醉不可自拔,便由着她去了。

    郭霁拿了酒放置炉火上,又去洗盏。她拿着梁武用过的那杯盏,想起杨佑交给她的瓷瓶,不禁心如刀绞,可是到了这地步,又有什么办法呢?

    待她做完一切,又将斟满热酒的杯盏端慧,亲自送到梁武手上,见他饮了,才道:“我适才梦见父亲了。”

    梁武听了,脸色大变,却又故作镇静,放下饮尽的杯盏,缓言问道:“梦见他怎样了?”

    郭霁静静瞧了他半日,一脸平和道:“梦见父亲对我说……去留由我!”

    饶是她打定主意定要冷静自持,不可令梁武看破了,也险些落下泪来。

    梁武也觉出了异常,嗫喏半日,才小心翼翼地问:“你还梦见了什么?”

    郭霁却摇了摇头:“没什么了,被你一声大吼惊觉,梦就醒了。”

    梁武不自觉地长舒一口气,道:“那也没什么,既有此梦,想必令尊定能成全你我。”

    “你也是够痴的,不过是个梦吧,哪里当真呢?”

    梁武点点头,推心置腹道:“不管如何,阿兕,你以后都有我呢。”

    郭霁已然从梁武不经意中流露出的弦外之音中听出了端倪,只是梁武自己丝毫没有察觉。

    “你看今日风雪下得紧,可见天亦襄助你我。只可惜如今横插这一段波折。”果然梁武还在计划着明日之事:“我兄长身边那个杨佑是个难缠的,但我自有办法。我们先稳住他,跟着他一路南下。等他松懈了时,就可甩掉他。如今行程已现在他眼中,那就不走贺兰山。干脆南下,待行至庆阳时,我们折向西直奔固原,然后出萧关,经陇西,直插河西。那时北可入草原大漠,奔西戎、羌胡,西可至西域。天宽地阔,他们又哪里寻我们去?”

    她看着梁武懵懂无知,犹自兴致勃勃地筹划再也不会到来的明天,心里一阵凄凉,脸上却笑得更加灿烂:“梁武,你不顾一切与我约定此生,我心中很是畅快。风雪正紧,你我投契,当痛饮佳酿,以志今夕。”

    梁武顿时逸兴盎然,取了一瓮酒来,就在火上煮酒,笑得欢乐,道:“你既有如此豪兴,我岂能败兴?今日不饮个烂醉如泥,决不罢休!”

    郭霁来时,梁武已经饮了许久了。而且,十五岁的郭霁,也算是善饮酒者,梁武渐渐酒力不支,败下阵来。

    红烛昏昏,欲燃欲灭,梁武醉倒在桌案上,口中仍是一口一个“阿兕阿兕”的叫着,念念有词:

    阿兕,我们痛饮佳澧如滔滔黄河,饮罢美酒浮槎海上同到牵牛织女星……

    阿兕,你我之情,你知我意,我知你心,竟能相逢于同时同地,便千万年后,无复你我此情。如此情意,不问俗世,只需问天!

    阿兕,知意知怜,此情问天!

    郭霁又默默等了很久,直到他沉沉睡去,再不言语。

    她轻轻抚上他的面庞,用手指记录着他的眉目、额头、鼻梁、口唇、骨骼、肌肤……

    “梁武,我梦见我父亲了,他命我去留由己。我也知道,你抛弃一切,为我织了这般天地悠悠、执子偕老的美梦,不过是骗着我远离祸患……”郭霁一个人独言独语,说不出的孤伶凄苦:“可我知道,我又哪里有的选呢?”

    “梁武,遇见你何其有幸……可是……可是……”千言万语却作无言,她狠了狠心,道:“你我今日别过,我这一生都不会忘记你!”

    说罢,她断然起身,再不回头。只是两行清泪纵横面颊,如同决堤般奔涌而出,任凭她用尽平生气力,也难堙堵,也难止息。

    走出逆旅门户,正是子夜时分,却见寒风凛冽、白雪纷纷。

    杨佑牵了两匹马,早早等在了那里。

    “郭娘子其实可以先回雍都的。”杨佑仍旧是那样一副无情无绪的样子,淡淡说道。

    郭霁瞧着他手上已经牵着的马,笑道:“杨先生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杨佑又是一笑,说得恳切:“娘子果然是个聪明人。如今快马奔驰,尚能赶在天明时分到达富平城锦绣里。娘子去邵中郎将那里,比跟着我们回去要好。”

    郭霁点点头:“多谢你,只是我一个人回去就行。不然,你们四公子醒来,除了先生,谁还能制住他?”

    杨佑便道:“如此风迷雪漫,怎能让娘子一人独行?若将娘子假手旁人,在下实难安心。娘子放心,四公子一时半会醒不来了。”

    杨佑自己亲自交给她的药,自然知道剂量,他说醒不过来自然就是醒不过来。只没想到,他竟担心自己这穷途末路之人的安危,要将自己安全交在邵璟手上,实在乃是仁厚之人。况且,他也不能任由别人弄清楚她这个郭家人的来路和去向。

    “哦。”郭霁心中凄凉,望着无边风雪,道:“那多谢杨先生了。只是还有一事相求。”

    杨佑道:“郭娘子尽管吩咐,在下无不遵命。”

    “我有个侍女,从小一起长大。我如今回去,生死难料,就不带她了。烦请先生将她带回雍都,妥善安置。先生之德,来日再报。”

    杨佑见她年幼而遭遇大难,却不忘保全一个小小侍女,也动了恻隐之心,便道:“既是侍女,以在下之能,尚且安置得了,娘子放心。”

    “先生与妾,诚如萍水。而先生古道热肠,近世少有,受妾一拜。”

    说罢,她深深叩拜杨佑。那杨佑自然不肯受,却奈何男女有别,不能亲手交接相扶。于是便也跪拜雪中,不折不扣地回了礼方罢。

    杨佑起身,却道:“其实郭娘子不必谢我,当日来时,主君告我,四郎的事情,能周全的自然要周全,定不令梁家有负于人!”

    郭霁听了,心中顿时明了。她知道不能再耽搁,便即上马,在杨佑护送下向东北方向疾驰而去。

    这一场风雪——果然不出逆旅主人“五日之内,必有风雪”的预料。

    想必此时滔滔黄河必然寂静无声,明亮的冰面厚如城墙。待到明日,行人过河,必将如履平地。

    这一场盼望已久的风雪,终于还是来了。

    可是,它来得那样晚,来得那样伤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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