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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21日 星期五

    程斓一觉醒来,看了一眼闹钟,迅速走进卫生间冲了个澡。天气太过炎热,睡得一点都不好,脑袋比睡之前还要昏昏沉沉。她踏出公寓大门,两条手臂暴露在热辣的阳光下,不断从额头和腋下渗出来的汗水顺着脖子、手臂、前胸和后背往下淌,彷佛身上有条小溪在流动。衬衫紧紧地贴着后背的皮肤。她走得很快,甚至有点踉跄,想要尽快远离身上这种灼热、粘腻的感觉。

    办公室里很安静,外壳泛黄的台式空调机震动着吹出冷风,两三个圆脑袋从浅绿色的办公桌隔断屏风后冒出来,像沙漠里的仙人球。程斓坐下来喘了口气,抓起桌上一叠作业本的最上面一本扇风,弄出了些许动静。

    门口走进来一个体型壮硕的男人。一张肤色黝黑的脸,三角眼,眼距略近,说话时眼睛会剧烈地眨动。

    “程老师下午有课?” 罗政元看到她,不冷不热地问。

    “第二节。”

    程斓把作业本放回桌上,手指捏过的地方起皱了,她捋了捋,塞到那叠作业本的中间,低头哗啦啦地翻着试卷。罗政元脚步不停,背着手,在办公室里巡视了一圈,在一张椅子上坐下来。身下的椅子发出嘎吱一声,像是野猫被踩到尾巴的凄惨叫声。他是来找办公室里的另一位老师。坐在斜对面的李宜兰朝程斓耸了耸肩,她只当没看到。

    下课铃响起,程斓离开办公室。办公楼和教学楼是前后两栋楼,二楼有一条回廊连接两栋楼。程斓走出回廊到达教学楼时,几个男生正一边打闹一边走上楼梯。几人穿着色彩各异的T恤和运动短裤,像被大雨浇过似的淌着汗。其中一个穿着黄色T恤的男生怀里抱着一只篮球,猛地冲到她跟前,马上要撞上她。她往旁边避让,回过神来后,怒瞪着眼前这个比她高出一个头的男生。他的眉毛上挂着枣核大小、摇摇欲坠的汗珠,嘴角和下巴上淡青色的胡渣在因为剧烈运动而泛红的脸上尤为显眼。他不以为意地哼了一声。另外几人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窃笑,在她怒视中一溜烟从她身边跑走了。

    门窗紧闭的教室里充斥着一股难以形容的味道。漂浮在空气里的粉笔灰味,汗味,狐臭味,食物垃圾腐烂的味道,崭新练习册的油墨味,在吊扇无力的搅动下混合成一种使人神情呆滞、无精打采的有毒气体。程斓将打完分的试卷发还给学生,对着空气快速讲解试卷上的每一道试题,无视前排连打呵欠和后排睡得东倒西歪的学生。下课铃响起,她已经收拾好自己的物品—一张做满记号的试卷和一只圆珠笔,逃离一般地走出了教室。

    想到可能遇上罗政元,程斓连办公室也没回,直接离开学校,走回公寓里。她所住的大河公寓是一栋五层楼的老旧建筑,外墙本是青绿色的,在积年累月的日晒雨淋之下褪成毫无光彩的灰绿色,楼道里脱落的墙面上有一块块黑灰色印记,像老人太阳穴边上浮现的褐色斑点。公寓门口有一间十分狭小的保安室,大多数时间里面都没有人,年迈的保安常常消失不见。这个铁皮围成的保安室一到夏天,如同蒸笼一般,在里面多待一分钟都受不了。

    她住在五楼一个四十五平方米的单人间,房间内的家具,包括一张床,一个床头柜、一个衣柜、一张布艺沙发和一张书桌,都是现成的。她搬进来后,只是在褪色的布艺沙发外边套了一个新的沙发罩。书桌上摆着一个透明玻璃花瓶,插着她在花店打折促销时买的两支向日葵。此时向日葵无精打采地垂下脑袋,在与炎热天气的斗争中败下阵来。

    阳台的窗户半开着,接近傍晚时才能感到积聚了一整天的热气逐渐消散。远方黛色的山坡上吹来凉爽的风,橙色、桃红色的晚霞交织在一起,点缀着疏朗的天空。一大团淡灰色的云漂浮在灰蓝色的天空边缘,形状像一只向外伸出、手掌朝上的手。放学的喧闹声终于平息下来,这是她难得感受到这个远离市区的偏远郊区的优点的时刻。

    时间已经不早了。她换上一件无袖的灰色衬衫裙,从衣柜里拿出两套轻便的衣服,连同摆在床头柜上、看到一半的《女作家的困境与成长》一起放进双肩包。她沿着公寓门口的小路走,一直走到大马路上。马路对面的公交车站有开往市区的公交车。

    公交车经过一片荒无人烟的田野和一排露着锈迹斑斑的钢筋、孤独地矗立在野外的烂尾楼。半个小时后,眼前的景色完全不同了。高楼林立,车水马龙,熙熙攘攘,连空气都变得浑浊压抑。下了公交车,她走在昏暗的街边,沿路都是二层小楼房,经营小饭店或小酒馆,吃饭或喝酒的人缕缕行行地从东西两个方向涌到这条并不宽阔的街上,道路两边粗壮的法国梧桐密密层层的枝叶笼罩着整条街。

    程斓的目的地就在眼前。一家咖啡馆,门上挂着“提前关门,谨请谅解”的木牌。店内透出暖黄色的灯光,通过门上正方形的磨砂玻璃,隐约能看到里面交错重叠的人影,像是正在上演着皮影戏。她推开了咖啡馆的门,门上的铃铛清脆地响了起来,咖啡香味和空调冷气扑面而来。

    这家咖啡馆不算大,不像连锁咖啡馆布置得十分宽敞明亮,只有一扇嵌着磨砂玻璃的黄色木门通往外面,墙上挂着波西米亚风格的、花纹复杂的毛毯、灰扑扑的静物油画和复古的黑白相片。这些装饰物吸收了从天花板洒下来的橙黄色灯光,使得整个房间更加幽暗。

    现在所有的圆桌子都被挪到了角落里,只剩下正中间两个棕色长沙发。这是个相当热门的位置,好几个男男女女围坐在沙发上。沙发一点空间都不剩,仿佛拥挤的沙丁鱼罐头。有人就算忍受着只有半边屁股挨上沙发扶手的边缘也不肯走。他们手里都拿着装有黄色或红色液体的塑料杯。沙发周围围着几圈椅子,零散地坐着一些人。收银台旁边摆着两张拼起来的桌子,一张桌上放着啤酒、红葡萄酒、起泡酒、可乐等酒水饮料,另一张桌上摆着各种口味的小蛋糕和水果拼盘。

    程斓选了个外圈的一把椅子,把自己的背包放上去。她扫视了一圈,预感今天来的人会很多。这个读书会是会员制的,每周五晚上举行一次,每月的第三个周五允许会员带自己的伴侣和朋友过来。像今晚这样人多的夜晚,氛围就变成了轻松热闹的派对。

    程斓没有朋友。不过她喜欢被人群包围淹没的感觉。人一多,谁也不会注意到她。参加读书会两年多,她还是没法克服在众人面前谈论自己感受的紧张不适感。

    她一边独自观察那些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一边喝着可乐时,谈晖出现了。他像一个十分亲近的朋友喊她的名字。谈晖中等个子,厚厚的圆框眼镜后面一双微凸的、像白瓷砚台里的两滴墨一般的眼球时常贴着眼眶转动,总会令人联想到瞳孔朝上的望天金鱼。他每次露面都精心打扮过,天蓝色亚麻布衬衫搭配深蓝色的亚麻短裤,脚上是黑色的罗马凉鞋。

    他拖了把椅子坐到程斓身边,随着头顶上的音箱流淌出的爵士乐摇摆着肩膀。

    “你看那帮人的架势,不管什么酒,马上就会被喝完的。但愿他们自觉点,到外面去吐。”

    他们面前,正有一帮人争先恐后地往纸杯里到啤酒。谈晖对上其中某个人的视线,马上笑着向对方扬了扬下巴。

    “乔林梦什么时候回来呀?”爵士乐终了的空当,他出其不意地问程斓。

    “不清楚。”

    “你总该知道点什么吧。你们不是朋友吗?”

    “你怎么不自己问?”

    “她根本不回我的消息。”

    “她有男朋友。”

    “这又有什么关系!”

    音箱再次流淌出音乐时,谈晖将杯里的啤酒一饮而尽,恢复了平静。

    “对不起,我只是在生自己的气,让你为难了。也许我该鼓起勇气去找她。”

    “别傻了。” 程斓劝道,这是她的真心话。

    谈晖站起来重新融入人群之中,只剩下程斓独自一人。

    十分钟后,程斓的眼前出现了另一个人。自从踏进咖啡馆开始,她的内心就期盼着这一刻。她的视线瞬间攫住了扣在一起的两只手和贴在一起的两条胳膊,黯淡的目光落回到自己握着杯子的手。陆鸿声轻拍她的肩膀唤醒了她。

    “不会睡着了吧。” 他对她开玩笑。近距离看,他眼底发青,脸颊凹陷,精神欠佳。

    他坐在刚才谈晖搬来的椅子上。

    “我以为你不会在这里。”

    “夏莉觉得这对我有好处。”

    从他的嘴里说出的这个名字,带着令人讨厌的亲昵感。

    “你爸爸的事我听说了。”

    “心脏病,一直住院治疗。我以为自己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还是太天真了。”

    “这并不可耻,没有人能做好面对死亡的准备。遵从自己的真实情感才可能得到解脱。”

    “谢谢你这么说。”

    陆鸿声低垂着头,胳膊无力地搭在膝盖上。他的肩膀蜷缩着,程斓的心底掀起一股冲动,想伸手搂住他。她的心脏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想法剧烈地跳动起来。

    但有人先她一步把陆鸿声从座椅上拉了起来。夏莉遇到了她的朋友,兴奋地要介绍给他。她拉起陆鸿声的动作过于突然,陆鸿声起身摇晃了下,手肘不小心打到了程斓的肩膀,也把她那颗激动慌乱的心打碎在地。

    她以沉默回应陆鸿声的道歉。两人离开以后,她在原地煎熬地坐了一会儿才拿起双背包走出咖啡馆。出门右拐,走进一个幽暗的小巷。前方有两个静止不动的人影。他们的上半身陷入阴影之中,与浓重的夜色融合在一起。倾斜的、惨白的路灯灯光像一滩泼洒出来的奶油浓汤落在他们的腿上和鞋上。心思还在别处的程斓一开始并未注意到。当他们开始说话时,她着实吓了一大跳。她听到男人的声音,后退的脚步停下来。

    “你不能无视我们之间的问题,假装一切都很好。”

    “为什么说我在假装,我相信自己的感觉。” 女人的声音很固执。

    “这是我的错,我们不该开始的。”

    “这不是错误,我们是相爱的不是吗?”

    男人默不作声。

    “你的心里有别人?” 女人质问道,半是恼怒半是恳求的语气,“除非你把她带到我面前,亲口对我说你爱的人是她,我才会放弃。”

    “没有这回事。”

    “那是为什么?”

    “我脑子很乱,不知道该怎么说。”男人重重叹了一口气,像是无力支撑身体,贴着墙壁蹲了下来。

    “我知道了,是你爸爸的原因吧。没关系的,我会一直陪着你。” 女人跟着蹲下身子,语气变得柔和,充满怜惜,随即伸手温柔地抚摸他的脸。

    程斓急忙转身走出巷子,胸腔里填满愤懑和忧伤。

    “小雪。”

    很快有个暖呼呼的小东西贴着程斓的脚。她抚摸着那团黑如煤炭的毛球,毛球顺从地露出圆滚滚的肚子,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程斓抱着小雪检查它的食盆和水盆,食盆里的猫粮快见了底,水盆里的水还剩下三分之二。卫生间内弥漫着浓郁的、类似臭鸡蛋的味道,两个猫砂盆内堆满大大小小结块的猫砂,地上也散落了不少碎掉的猫砂颗粒。怀里的小雪哼哼唧唧地叫起来,似在抱怨这里糟糕的卫生状况。主人不在,程斓这个临时照料者还得继续承担起责任。

    她一边清理猫砂盆,一边计算着乔林梦离开了多久。已经三周半了。乔林梦临走前把小雪托付给她,并承诺她只需在周末来一趟,因为她还安排了一个邻居在工作日的晚上过来。除了第一周看到过清理痕迹,接下来两周都是这样的情况,程斓不得不怀疑那位邻居已经罢工了。

    更加麻烦的是,只不过是去泰国旅游一趟而已,乔林梦却一下子音讯全无,既不回信息,也不更新社交账号,十分怪异。

    说起来,她和乔林梦是在读书会上认识的。她第一次参加读书会的时候,乔林梦已经是这里的成员。她并非每次都参加,每隔两三周才出现一次,常被误会是新成员。她的外形会引来额外的关注,将近170的个子,银色挑染的长发扎成高马尾,耳朵上戴着一整排耳钉,只看背面的话,以为是一个叛逆的青春期少女。这时候,谈晖就会从天而降,如同恪尽职守的护花使者阻挡那些对乔林梦感兴趣的男人们。虽然表面上宣称这是读书会会长维护读书会的秩序和氛围的职责,但是他并不掩饰自己对乔林梦的好感。至于乔林梦,她坦承自己并不需要这样的保护,却也没有表现出反感,摆出一副亲切又漫不经心的姿态感谢他,并为自己所拥有的耐心感到愉悦。大约就是这样,谈晖对她情根深种,念念不忘。

    程斓见过乔林梦的男友阮兆钦,跟谈晖完全不是一种类型。尖长脸,皮肤像蜡一样白,大大的脑袋,细长的身材,彷佛直立的掏耳勺。他的脾气暴躁,曾当着程斓的面对晚归的乔林梦阴阳怪气地指责一通,全靠乔林梦低声下气地哄他才不至于让场面变得难堪。因此她对谈晖的单恋不抱什么希望。谈晖自以为散发出来的魅力在乔林梦的眼中如同被风刮到脚下的塑料袋一样碍眼又廉价。与此同时,一种同病相怜的惺惺相惜让程斓不忍心对他揭露残酷的真相。每个人都是演员,自愿或被迫扮演着复杂的角色,压抑或释放情感,无非是为了维持人际关系微妙的平衡。她亦是如此。

    小雪像是感知到她低落的情绪,轻轻一跃跳上沙发,钻进她的怀里,调整到舒服的姿势趴在她的胳膊上,眯起眼睛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她看着它熟睡打呼噜的模样,轻声问道:“你妈妈要是不回来了,你该怎么办呢?” 小雪似有所感,蜷曲、柔软的爪子搭在了她的胳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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