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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26日 星期三(二)

    阳光从黄色木门中间的玻璃窗钻进来,门上挂着一只铁铸的黄鹂风铃。咖啡机间歇性轰隆隆地运作着,满屋子的咖啡香气沁人心脾。一名员工在操作台里边忙碌地制作咖啡。戴着黑色发带的男人站在点餐台的机器前等着面前的客人下单。

    工作日的中午客人一波接一波,大多是附近办公大楼里的上班族,在同一条街的饭馆里吃完午饭,逛到这里买杯咖啡带回去。

    趁客人还盯着菜单,陆鸿声抽空看了一眼窗外,屋顶的瓦片、慢慢挪动的汽车和柏油路面都被刺眼的阳光照得亮闪闪的。

    最后一个客人下完单以后,终于可以休息一下。身体早已发出了抗议,饥饿像是一个迎面而来、砸向脑门的拳头,令他头晕眼花。他跟佩佩打了声招呼,脱下系在腰上的围裙放进柜子里,走进过道,掀起波西尼亚风格的流苏挂毯,进入后厨。麦哥弯腰专注地给六寸的蛋糕胚涂上薄荷绿的奶油。

    “吃过了?” 陆鸿声边开冰箱门边问。

    “当然,现在都几点了。” 麦哥头也不抬地说。

    陆鸿声从冰箱里里拿出卤肉饭,放进微波炉里转了三分钟。他拿着午饭来到后院。两米高的石墙把这块区域与外面的街道分隔开来,绿色藤蔓爬满了一整面墙,粉白色的大朵蔷薇花点缀其中。另一面石墙边有一棵枇杷树,枝干扭曲地伸到了墙外,茂密的枝叶下藏着几颗个头很小、青里透黄的枇杷果实。后院的中央立着一把宽大的条纹遮阳伞,底下放着一张黑色的铁制圆桌,几把黑色椅子围着它摆放。两堵厚实的石墙中间是一道铁门,外面是一条安静的马路。

    他坐下来,不到五分钟的时间就狼吞虎咽地吃完了卤肉饭。吃完饭尚未恢复精力,他索性把椅背放倒躺了下来,半眯着眼,出神地望着树叶落在遮阳伞上忽大忽小的阴影。远处传来咖啡机断断续续的轰隆声和麻雀呼朋引伴的啼叫声。顽皮的清风跳跃着拂过他的手臂和面颊。渐渐的,他的目光完全沉浸于在一小块斑斓的阴影之中,听不到任何声音了。

    过去多久呢,他迷迷糊糊地算着日子,却无论如何也算不清。思想像被一把无形的刀切成两半,分裂成了两个拔河较劲的对手,脑子仿佛一根拉扯到变形的弹簧。他不断挣扎,突然一个巨大的数字重重迷雾之中浮现出来,化作一把无坚不摧的利刃插入他的心脏。61天。距离父亲去世已经过去了六十一天。想起早上母亲打来的电话,他的心情越发沉重。

    办完父亲的葬礼一周后,母亲有了清理遗物的打算。她身体向来虚弱,患有哮喘,不能接触灰尘,告诉他就是想让他来做这件事。他说有空的时候过去,结果一直拖延到现在。一切都来得太突然了。查出心脏病,住院,做心脏搭桥手术,出院,术后复发,再度住院,出院,去世。他需要时间来理解和消化每个阶段之间的联系和造成的后果。表面看来这些事件是独立的,未必有什么直接的联系,一个小小的意外可以引发一系列灾难性的后果。比如最后那次出院,所有人都无法理解,都竭力阻止,父亲却一意孤行,脸色阴沉地签了医生拿来的《自动出院告知同意书》,好像同时也签下了《死亡同意书》。

    母亲肯定记恨这件事。今天她又打来电话,心意已决,甚至叫嚷着请搬家公司来,彷佛和那些失去了主人的东西势如水火,无法待在同一个屋檐下。他答应晚上会过去,母亲才不情不愿地挂掉电话。父亲去世后,母亲变得越来越阴晴不定,任性而为。

    六点钟离开咖啡馆,开车来到母亲的住处。路上一直踌躇纠结,拿不定主意。进门后,窗帘捂得严严实实,一盏灯也没开,整个屋子又暗又闷,像是刚烧完炭的火炉底部。他拉开窗帘,落日余晖倾泻进来,给屋内的物品抹上一层淡黄的暖光。

    走上楼梯,抱着一点微弱的希望。母亲的卧室比房子内所有的角落都更为黑暗冷寂。门半掩着,他轻推开,房间里一点儿动静都没有,母亲侧卧在床上,背对着她。他喊了一声,没有回应。他退出卧室,来到一楼书房。

    这间书房只有父亲生前在用,他和母亲很少踏入。小时候这里是个充满吸引力的禁地,他趁大人不注意偷偷跑进去玩,在够得到的书上乱涂乱画,受到不少训斥。长大以后,这间书房失去了神秘的魔力。现在,他感受到这里无限膨胀的悲伤冷漠,凝聚成一根根针刺痛他的心。

    房间三面都是书架,高得快触到天花板。书架上的书像陷入沉睡一般失去生气。底层的书架已经被清空,取下来的书堆叠在地上,中上层的书架还放着密密麻麻的书。整个房间充满父亲的痕迹,他很不情愿破坏这些痕迹。但母亲很固执,甚至到了偏执的程度。

    他走到房间中间的书桌边。书桌上堆着几摞从书架上搬下来的旧书。其中一摞书最上面一本是《汤姆·索亚历险记》,小学时他读得入了迷,爱上了调皮捣蛋、不守规矩汤姆和哈克,在封面上汤姆和哈克的人物插画旁边用彩色蜡笔画上了自画像。自画像还留在这本书的封面,红色的长卷发,荧光色的翅膀,骷髅头的纹身,非常天马行空,浪漫不羁。他伸手拿起这本书,却撞倒了贴着桌沿放置的一摞书。哗啦啦一阵响,书散落一地。他一本本拾起来,拿起一本书脊朝上的书时,发现下面压着一个东西。他捡起来,是一封拆过的信封,上头贴着邮票,有手写的邮寄地址、寄件人和收件人,寄件人是Zoey,收件人是陆裕明,他的父亲。他感到不安,粉红色的信封,封口处贴着一个小小的、撕掉了一角的红色爱心。手里那本书的书名是《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

    母亲推开了门,满脸倦容,怏怏不安,声音因为刚睡醒而低沉沙哑。

    “来了,怎么不叫醒我?” 她埋怨地说,站在门口没走进来。人消瘦了不少,身上围着一条黑色暗纹的披肩,半边身子陷在阴影里。

    “我等一会就是了。”

    他看了一眼母亲,视线移到桌上的书和信又马上移开,若无其事地走向母亲。

    “吃饭了吗?” 他问,已经走到了门口。

    “没有。”

    “饿了吗?我们出去吃吧。”

    母亲摇摇头,随即又点点头,心思好像绑在透明的氢气球上飘远了。

    “你把书拿下来了,不是说我来搬吗?”

    他们已经走出了书房,走廊里也堆着一摞摞捆好的书。

    “不见你人影,只好我自己搬。”

    “这么着急做什么?”

    “我已经答应人家,这些书要捐出去。”

    陆鸿声对母亲的固执无可奈何。母亲走上楼去换衣服。他趁这个空当回到书房,把刚才压在书下的信抽出来。单独拿着信太显眼了,他把信重新塞回到那本《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里,再随便拿了两本书作为掩护,匆匆关上灯,穿过走廊,出门走到车旁。他打开后备箱,把三本书放到装矿泉水的箱子里。没过多久,母亲出来坐到副驾驶座,她换上一套石灰岩色的棉质衬衫领连衣裙,化了妆,气色看起来好了很多。他发动汽车,在心里告诉自己,这是正确的决定。

    吃完饭回来,已经过了8点。陆鸿声去楼梯下的杂物间搬来伸缩梯,先把还在书柜上的书搬下来,再分门别类,几本捆成一捆,装进纸箱。母亲让他留下来住一晚,他以明天要早起的理由推辞了。

    回到咖啡馆,早已过了营业时间,员工都离开了。这个由老式住宅改造而成的咖啡馆有两层,一楼经营咖啡馆,二楼有两间房,大的一间用来堆放杂物,小的一间是陆鸿声自己住的。这是个布置得十分简单、甚至可以说是简陋的房间,灰色花纹的墙纸受潮而斑驳起翘,一个铁质长杆衣架和一张单人床并排放着,除此以外连张凳子也没有,地上铺开的黑色瑜伽垫上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两双运动鞋挤在角落里。陆鸿声只把这里作为睡觉的地方,他在这方面一点都不讲究。

    他洗完澡坐在床上,拿毛巾擦干被水打湿的脸和刘海。后备箱里拿来的三本书随手扔在瑜伽垫上,不管他在做什么,目光总能精准捕捉到最底下的书被信撑起的一道黑黑的缝隙,像一张咧开的三角嘴正在无声地诱惑和嘲笑他。他妥协了。信封打开来,两张叠在一起的信纸,黑色中性笔写的字端正地贴在横线上,像一群立在高压电线上的燕子,密密麻麻,排列有序。他的心跳加快。

    一封十分直白的情书,字里行间带着强烈的仰慕和爱恋之情。父亲被一个明显是他学生的女人亲昵地称为“小明”,滑稽可笑得令他嫌恶。这封信是某个女学生写给父亲的,无法以此怪罪父亲什么;然而,父亲把这封信保留下来,藏在茨威格的《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里面,表明它对于他非同一般的意义。

    薄薄的信纸变得烫手。他塞回到信封里,一丝浅淡的、似有若无的香气留在他捏过信纸的指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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