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阮兆钦同昨天一样，也是凌晨3点多才回来，直接进了卧室睡觉。程斓明白自己这么监视是在浪费时间，决定采取更加积极的对策。早上6点，她确认阮兆钦还没起床，便出了门。她来到公寓南面的露天停车场，一辆不起眼的蓝色高尔夫停在靠墙的角落里。她拉开车门把手时，五个手指蹭上厚厚一层灰。她发动汽车，燃油表报警提示油量不足，发动机抖动得厉害。以时速20公里的速度开往最近的加油站，加满油后，这辆高尔夫像是填饱肚子的小孩没了脾气，一路顺畅地抵达了乔林梦的公寓楼下。车载空调坏了，即使打开四扇车窗也没有一丝凉风吹进来。程斓在车里坐了仅10分钟就无法忍受。她从车里出来，走进公寓正对面的24小时连锁便利店，坐在靠窗的长条桌前。她记得乔林梦说过，阮兆钦患有红绿色盲症，无法开车，雇了个叫做“石头”的司机。不管是有人接送还是自己打车，他最有可能从正门出来。更重要的是，程斓现在分身乏术，只能抱着希望坚守在这里。

    等到下午两点才有了动静。阮兆钦只穿着一条内裤，挠着后背从卧室走出来。2点半，阮兆钦换好衣服，今天是布满银色芭蕉叶印花的黑色衬衫。看样子马上就要出门。程斓回到停在路边停车位的车上。阮兆钦出现在公寓门口，戴着宽边墨镜，手里同样拎着黑色的包。程斓慢慢开过去时，一辆正在调头的车堵在路口，也挡住了她的视线。等她来到公寓门口时，阮兆钦已经不见了踪影。程斓焦急地四处张望，正想下车仔细找。阮兆钦拿着一瓶罐装可乐从马路对面的便利店走出来。程斓低下头，她戴着棒球帽，帽檐遮挡住上半张脸。她把头转向另一边，公寓门口的保安表情严肃地打量她的车，甚至走了过来。她只好接着往前开，距离站在马路边的阮兆钦越来越远。透过后视镜，她看到阮兆钦坐上了刚刚跟她擦肩而过的黑色丰田。她趁路上车少赶紧掉了个头，跟上那辆丰田。

    两辆车一前一后来到本市最繁华的商业区之一。阮兆钦在酒吧街入口下车。这里聚集了众多酒吧、夜店、KTV和咖啡厅，是年轻人聚会的首选。白天这条酒吧林立的商业街的氛围与夜晚截然不同，像一夜狂欢过后干瘪的气球，连空气里都弥漫着懒洋洋的味道。鳞次栉比的霓虹招牌被明亮的光线照得死气沉沉。未到营业时间，大多数酒吧和夜店门窗紧闭，有一些店门半虚半掩，颇显神秘，即使街上阳光灿烂，店内还是黑漆漆的一片。阮兆钦熟门熟路地穿梭在这条七弯八拐的路上，一个劲儿往行人稀少的小巷子钻，犹如灵活钻进阴暗的水底石缝里伺机捕食小鱼小虾的鲶鱼。程斓停车浪费了不少时间，加上阮兆钦行动敏捷，很快就把人跟丢了。程斓在街上转了半小时，完全不见阮兆钦的踪影，同时也担心暴露自己的行迹, 便开车离去。

    二

    相亲后，姜学理与祝惠文约定了第二次见面。是祝惠文的提议。他像个情窦初开的小伙子，苦恼该怎么打扮，在网上订了两张电影票，欢乐的、奋不顾身的爱情电影。祝惠文却像换了个人似的完全没有第一见面时的活跃，虽然她竭力想隐藏自己的恍惚不安，但那紧皱的眉头和惶恐的眼神暴露了一切。他们吃完饭，走在去电影院的路上，姜学理被两人之间挥之不去的凝重气氛搞得心烦意乱，也变得少言寡语起来。他们经过一条不太宽敞的小巷子，时不时有人迎面而来，姜学理一会儿走在祝惠文身侧，一会儿被迫放慢两步跟在她身后。这期间，祝惠文都不曾看他一眼，满怀心事地只盯着眼前的路。

    到达电影院门口，姜学理沉默地站在台阶上，不再踏出一步。祝惠文只顾自己走，走进电影院大厅，一直走到服务台前边，才恍然发觉姜学理不见了。她慌张地左顾右盼了好一会儿，接着放弃了寻找，坐在服务台旁边供顾客休息的沙发上，低着头像是在默默啜泣。姜学理马上跑了过去，心中后悔自己像个小孩子似的赌气。祝惠文见到他，露出悲喜交加的神情，着急地抹去眼里的泪水。他们没有去看电影。两人沿着围绕电影院的马路一圈圈地走，像是寻找迷宫的出口。

    祝惠文的心情终于恢复了平静。她对姜学理道了歉，认为姜学理是个值得信任的人，说出了自己最近的遭遇。

    “我大学时有个男朋友，谢鹏，跟我不同专业，我们俩是在羽毛球社团认识的，他主动追求我，我也有点喜欢他，我们就在一起了。不久以后，他身上的缺点完全暴露了出来，抠门，邋遢，还有一个改不掉的恶习—赌博。他不仅自己借网贷去赌博，背了一身债，甚至偷我的身份证网贷。已经到了我无法容忍的地步。我跟他提出分手，自己打工攒钱，又向父母要了点钱，还掉一万多块的网贷。我以为我们的关系早已彻底地了断了。但我想错了，他像蚂蟥一样一沾上就甩也甩不掉。这件事我是昨天才知道的。那时我们已经定下今天见面，我不想失约，也不想再让谢鹏这个人轻而易举地毁掉我的生活，所以我就来了。但你看到了，我不是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坚强。”

    祝惠文深吸一口气，稳定自己的情绪，接着说，“这事说起来有点复杂。我不知道你听没听说，我的大学里出了一桩丑闻，大学教授陆裕明性侵女学生。是真是假我不清楚，但谢鹏却利用了这件事。我上过陆裕明的课，谢鹏有阵子为了追求我殷勤地陪我上课。他认识陆裕明，对陆裕明印象不好，甚至可以说怀恨在心，因为他曾在课堂上顶撞陆裕明，陆裕明骂他是二流子，把他撵出课堂。一个是高高在上的教授，一个是普通家庭出生、还背着网贷的学生，毫无还击能力的谢鹏最多只是背地里骂上那么一两句消气。现在，陆裕明已经过世，谢鹏趁虚而入，在网上胡诌了一个虚假的故事，说我是陆裕明的情人，我跟他分手是受到陆裕明的影响，甚至我保研成功也是借助了陆裕明的人脉资源。他管我叫‘祝某某’，但专业，入学年份、保研的学校等信息都一应俱全，跟直接说出我的名字又有什么区别。他一石二鸟，一举报复了我和陆裕明两个人，自己却隐藏在电脑屏幕后面，安然无恙。”

    激动地说完这些话，她的头无力地垂在胸前，双手捂住整张脸，肩膀像是承受了巨大的重量一般耷拉着，显得整个人又渺小又脆弱。

    姜学理把祝惠文送回家。祝惠文的室友匆忙出来，半哄半劝地把她带上楼。临走时，室友转身感激地用口型向他道了谢。看得出，室友知道发生在祝惠文身上的事，但不好对他多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