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斓连续几天去了那家川菜馆，而且一坐就是大半天，从没碰到过其他的客人。她倒是发现饭店二楼比第一次来时干净了许多，似乎是特意为了她这个奇怪的、独来独往的固定客人而特别打扫过。来的时候，程斓在包里装几张贴纸，是从公交车站旁边的文具店里买来的。如果碰到小女孩，就送她一张贴纸，能让她高兴一整天。偶尔老板或者老板娘上来，她立即收起笔和记事本，拿着手机装作沉迷游戏的样子。为了避免上厕所，她几乎不怎么喝水。
她像往常一样在小饭馆二楼监视对面的奶茶店，接到谈晖打来的电话。听到谈晖的声音，她想到自己或许需要一个可以信赖的盟友，现在仅靠她一个人的力量远远不够。这几天观察下来，她发现奶茶店的店员加上配送员大概有十多个，都是二十多岁的年轻男人。他们从没有一起出现过，都是三三两两地进出。其中有三个会聚在跟奶茶铺隔了几个店铺的小巷子里抽烟，从她所在的位置只能看到巷子的入口。她想起阮兆钦是不抽烟的，并且对烟味十分敏感，而乔林梦的包里总能找到香烟和打火机。她用口香糖和香水来去除嘴巴里和身上的烟味。
程斓还没来得及开口，谈晖已经连珠炮似地讲起来。他用庄重和笃定的口吻表明自己即将飞往泰国寻找乔林梦，开诚布公地宣告自己彻底沦为爱情的奴隶，任何试图阻止他的人都会成为他的敌人。程斓从不知道谈晖是如此感情用事的人。谈晖信誓旦旦地说会找到乔林梦，把她平安带回来。他每天疯狂地在国内外的社交媒体上搜索泰国的游客照，结合乔林梦之前发来的只言片语，断定乔林梦现在就住在泰国清迈的某家酒店里。程斓想说的话全堵在喉咙口。对方因飞机起飞而挂掉电话，给一切盖棺定论。程斓认真想了想，觉得这样也好，现在还不清楚到底是谁走进了死胡同。比起孤独、阴谋与邪恶交织的世界，谁都会更乐意把赌注压在披着浪漫色彩、千里奔赴的爱情故事上。
女孩来到她的身边，一双充满期待的眼睛。程斓从包里拿出贴纸，这次是小猪佩奇的贴纸，正如上次见面她所承诺的。女孩眼里迸出光来，兴奋地在原地转了一个圈。她太喜欢这套贴纸，不舍得马上贴到墙上，就藏进口袋里，免得让爸妈看到。赠送贴纸一直是程斓和女孩之间的小秘密。
女孩坐在程斓对面，左手没从口袋里拿出来过，轻轻晃动悬空的双脚。为了掩饰自己的真实目的，程斓的目光不停地在窗外、女孩和手机之间打转，像一台提前设定好跟踪路线的摄像机。唯一一台开着的挂壁式电风扇艰难地甩动着沾满毛絮和灰尘的叶片，发出的声响如同公牛粗重的喘气声。
二十分钟后，女孩无聊地趴下来，轮换着把左右脸颊贴在冰凉的桌面上降温。
程斓以为她没在看，视线过久地停留在窗外的奶茶店上。这会儿她看到两个配送员刚回来没多久，又骑着电动车去送货了。程斓一回头，发现女孩正直勾勾地盯着她。
“你在看什么呀？”
“没什么，随便看看。” 程斓希望自己脸上无辜的表情有足够的说服力。
“你想不想知道一个秘密，一个我爸爸妈妈都不知道的秘密？” 女孩眨眨眼，又长又密的睫毛仿佛捕蝇草柔软的齿状刺毛。
“什么秘密？”
“我哥哥在那里面工作。”
“哪里？”
“就是那家奶茶店。”
“他做什么工作？”
“开车送东西的。”
“你怎么知道？”
“当然是被我发现了。” 女孩神气地挺起胸，边说边得意地摇晃着脑袋。“他不让我告诉别人，说给我买很多很多小猪佩奇的贴纸，其实是骗我的。我现在告诉你。你送我贴纸了，他没有。”
“你哥哥他现在在哪里？”
“哼。他跟妈妈说要在超市上班，那是骗人的，他现在肯定在外面。我看过他骑着车，我要坐上去，他把我给赶走了。我口渴了要喝奶茶，他也不给我。”
“你哥哥什么时候会回来呢？”
程斓见过小女孩的哥哥，就在她第一天进入这家小饭馆的时候匆匆一瞥。二十上下的年龄，瘦得像只猴子，鼻子和下巴上布满粉刺疤痕。女孩说不清她哥哥什么时候回来，不过她说她哥哥有时会去网吧通宵打游戏。程斓问到了网吧的名字。她离开的时候，看到老板光着膀子在狭小得难以转身的厨房里炒菜，热得汗流浃背。头上围着一条橙黄色薄纱头巾的老板娘在架起来的小桌板上切土豆，清脆的咚咚声好似在击鼓，手机上传来新订单的提醒，被冷漠、毫无起伏的机械女声追赶着，两人的动作不由得又加快了一些。
这条街一如既往的安静，天边余留一片斑斑点点的残霞，如同波光粼粼的湖面。程斓往上午停车的地方走，离奶茶店越来越远。走到路口等绿灯时，一辆车左拐驶进对面的行车道。空旷的路上只有这一辆车拐进来，吸引了程斓的注意。银色的宝马5系，左侧车窗开着，驾驶员的侧脸一晃而过。十分熟悉的脸。她再看过去，只看得到车尾，车牌最后两个号码是71。这辆车快到路的尽头时停下来。车里下来一个男人，匆匆跑进一家店里，大约过了1分钟就出来了。随后，宝马悄无声息地驶离了这条路。
程斓没有直接回家，开车去女孩所说的网吧踩点，又去超市买日常用品。回家以后马上换上运动服装，到学校操场跑了五圈。她常常在晚上过来跑步，门卫张伯热情地招呼她。一天的最后一项任务就是查看监控视频。她怀着完成任务的心情点开手机软件。阮兆辉躺在客厅的沙发上睡觉，没有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