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一时寂静下来，各人都没有说话，重华倒是也没逼她，只是静静地作自己的画，等着她的回答。
云凫松开了拳头，也罢，先答应下来，只要此人还需要自己的药草治伤，那总能寻到机会除掉他。
“我一定尽心为修尘治伤。”云凫说道。
“很好，”重华神色还是没有任何变化，好似她答不答应都一样，又转向方乐说道，“剩下的事情你去安排吧。”
从重华的书房出来，方乐带着修尘去了后面一所闲置的房屋，安排他在此处养伤，从此后就不闻不顾，一切都交给云凫。
修尘躺在床上，面具后面是一双布满红丝的眼睛，正死死盯着云凫，他冷笑道：“以后就劳烦云凫仙师了。”
“你这伤需用药慢慢调养，我会每三日配了药来，只要你按时服用，一个月就可伤愈。”云凫冷着脸抛下这句话，转身就走了。
出了门，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胸中的郁气舒缓了些，杀死修尘的冲动也冷了下来，洛伽山，果然还是如传说那般，收留了不少这等亡命之徒。
无论是愤怒，还是不齿，但这时她的想法已经改变，本来一开始她是打算偷偷杀掉修尘，但是现在冷静下来，她也明白了一些事情，重华和方乐虽然看似不理世事，但其实一直都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她任何的异常都会引起他们的警觉。
重华就是无渊留在洛伽山的眼睛。
小不忍则乱大谋，云凫告诫自己，万不可轻举妄动。
既然如此，自己便只能为他治伤，按照约定，她精心配置治伤的药，每三日送过去，修尘虽然对她十分戒备，却每次都将药一饮而尽，丝毫不怕她会在药中动手脚。
云凫心中冷笑，此人也知道彼此都被书院暗地监视，所以才敢如此放心大胆服药，如此胆量和心思，难怪被追捕这么多年都能逃脱。
二人之间从来不多说一句话，大概都看不顺眼对方，修尘多是冷笑，云凫多是冷脸，倒是一直相安无事。
这日，云凫照例送了药来，却见总是卧床的修尘难得在院子里散步。
“吃药了。”云凫将药碗放在石桌上，看都不看他一眼。
修尘慢慢走过来坐下，照例将药一口气喝干。
云凫拿了药碗正要走，修尘却说道：“等一等。”
他的声音还是沙哑得让人听着难受。
“怎么，这药有什么问题？”云凫看了一眼手里的碗。
修尘收起眼中的戒备之色，说道：“一个人呆得久了，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想找你聊一聊。”
他竟然是这般要求，云凫一句话都不想和他说，找借口推却：“你的伤需静养，不宜与人多话。”
“是吗？”修尘嘴角泛起一丝玩味的笑容，“到底是不宜多话，还是你不想和我说话。”
“那又有什么区别。”云凫抬了一下眼角，这人明明知道自己厌恶他，还非要没话找话。
本以为这番拒绝就够让他住嘴，修尘却根本不理会，兀自说道：“我这声音是不是很难听，也难怪你不想听我说话，这一切也算是我自作自受。”
他竟然还会忏悔，云凫心里微微有些惊讶，站在那儿没有动。
“该从何说起呢，”修尘抬起下巴看着天空，说道：“嗯，该从此次离开洛伽山说起，我刚出去就遇到了苍梧宫的人，他们一直追着我的行踪，将我逼到一个偏僻的山中，当时我也是受了伤，幸好山里住着一对老夫妻，他们收留了我，为我找药草治伤，一直照料我直至伤愈。”
云凫听住了，脱口问道：“然后呢？”
到底什么样的经历可以让修尘说出悔悟的话？
修尘叹了一口气：“然后苍梧宫的人还是找到了我，我当时还未完全恢复仙法，就只能以老夫妻的性命要挟他们，这一招果然有效，当时领头的那个仙灵，好像是青帝之子，他这人实在太过心软，不是什么做大事的材料，竟然真的为了这对夫妇放了我，我才得以逃出命来。”
听他提及元泽，云凫心中一动，说道：“莫非你在后悔挟持了救命恩人？”
“挟持？后悔？”修尘愣住，而后恢复了一贯的冷酷：“我的确后悔，我后悔的是，挟持他们逃跑后，本应该将他们立马杀掉，谁知在杀那妇人时，她苦苦哀求，我竟然一时走了神，被她用簪子刺破了喉咙，从此就变成了这般声音。”
云凫震惊得说不出话，一个人竟然可以如此冷血，他所谓的“自作自受”，并非恩将仇报后的良心发现，而是对自己一时心软的痛恨。
“你这种人，真不配活着。”云凫咬牙说道，若不是还留有最后一丝理智，她真恨不得立马出手了结眼前这人。
修尘丝毫不介意她这般评论，反而还有些得意：“能让这么多人恨我记住我，此生也算值了。”
这样的人，云凫根本不想再和他待下去，她拿了药碗，铁青着脸走了。
院墙外，方乐也离开了。
云凫心中烦闷，只想离修尘远一点，连书院都不想再待，便去镇子上逛一逛，买点东西，顺便打听事情，来这儿已经三个多月，不要说去禁地找蚩尤木，连元泽和容沐也不见踪影。
不行，不能再这样等下去，即便只有自己一个人，也要冒一下险。
洛伽山共有三处禁地，分别位于三处不同的地方，云凫决定，先从最偏远看守最弱的一处禁地着手。
一大早，重华仙师就不知去了何处，而方乐要给学子上课，为了避免被人怀疑，而云凫则照例先去给修尘送药。
二人还是没有说一句话，前几天发生的争吵谁也没提，修尘还是将药喝个精光，放下碗对云凫说道：“我伤已经养好了，今日就要离开书院，你以后不用再给我送药。”
他要走，云凫心中一惊，他又要去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如是这样，倒不如趁现在他还未完全恢复，找个无人的地方了结他，反正重华和方乐知道他要离开，也不会去打听他的行踪。
修尘身体往身后的椅子上一靠，说道：“我只是离开书院回禁地，不是离开洛伽山，不管你愿不愿意，以后我们还有的是机会见面。”
他要回禁地，云凫心里觉得，他暂时不能离开洛伽山也是好事儿，等自己以后再找机会了结他。
……
第一处禁地。
此处禁地是一座低矮的山，一条石道直通山顶，石道杂草丛生，显然已经荒废许久，山下只有两个妖灵看守，看来洛伽山对此处并不重视。
云凫躲在旁边的树木后，见看守的妖灵也是十分懒散，坐在那儿打了好几个瞌睡，索性取了一些安眠的药粉，用灵力轻轻吹了过去，将药粉都吹到了妖灵身上。
不过一刻钟，看守的两人便撑不住，躺倒在地上睡着了。
云凫沿着石道上去，此处的风景颇为秀丽，种植了不少琅梅花树，此时是寒冬，已近开花的季节，每棵树上都缀满淡红色花苞，还有零星几朵开放的红花。
前方已近山顶，云凫越走越疑惑，此处不过是一座普通山峦，并无任何异常之处，却不晓得为什么会是禁地。
一阵咳嗽声传来，云凫吓了一跳。
这山顶上，还有其他人。
她不敢大意，放轻了脚步走完剩下的石道，而后躲在一棵树后，才敢探出一点头去查看山顶的情形。
从这个位置，她只能看到一个清瘦而略微佝偻的背影立在风中，灰白的头发，青色的衣衫。
这件衣服，云凫曾见重华穿过，看这身形也的确应该是他。
重华仙师来此处干什么？
云凫见他半边脸色被寒风吹得惨白，两鬓挂着几缕散乱的头发，越发显得孤单凄凉。
他身形丝毫未动，目光始终看着前方。
两座坟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