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年后。

    洛伽山。

    崔宁一路朝书院走去，此时正好临近新元节，街道上张灯结彩，极是热闹。

    这些年，崔宁频繁出入洛伽山替云凫办事，此处的人都已经熟识他，加上他本就爽快爱调笑，和谁都是自来熟，又经常从外界带一些新鲜玩意回来，见他经过，来往的行人都热情朝他打招呼，他都一一回应，脸上的笑都不带停的。

    其实他在洛伽山待得久了，也看出一些事情，知道原来这儿的妖灵是不过新元节的，不过最近这三百年，此处的妖灵和外来的仙灵关系很是融洽，是以双方都互受影响，洛伽山开始过外界的节日，他们本有的节日也多有外来的仙灵参与。

    三百年前浮玉河畔发生的事情，几乎无人再提起，众人只是很平常地继续过日子，唯一的变化，便是多了许多节日和聚会，大约是因为时日无多，所以想在最后的日子里好好享受生活，但这份刻意的热闹，更像是为了掩盖和忘记众人内心的担忧和恐惧，无人不怕死，更何况是整个族群的彻底陨灭。

    书院外，学生们正是散学的时候，见了崔宁，也都恭敬地行礼，其实他们并不比崔宁小上几岁，但还是恭敬喊道：“仙灵好。”

    崔宁心道这时间赶得正好，下了课，云凫便有空可以听他探到的消息，只是，这消息大概不算是好消息。

    经过学堂时，里面大大的一声叹息，崔宁停了脚步，八卦的心又上来的，打算听一听谁又遇到了倒霉事。

    “今日云凫仙师说的这种‘秋白荻’功效虽好，可惜我们此处没有。”一个男学子的声音。

    “老师都已经画出来，我们以后见到自然就认识了。”一个女学子的声音。

    “我们都出不去，怎么能见到。”

    “不然拜托崔宁仙灵带回来。”

    既然扯到了自己头上，崔宁更来了兴致，就差手里攥把点心边吃边听了。

    里面沉默了一刻，女学子又道：“这一回，怕是等不到崔宁仙灵带药草回来了。”

    “为什么？”男学子先是疑惑，而后也有些丧气：“也是，三百年之期马上就到了，我们都还不知道是什么结局。”

    “长辈们一直想瞒着我们，可是洛伽山除了这些年刚出生的孩童，又有谁人不知，便是他们没有说的事情，我也知道好些。”女学子道。

    男学子颇为好奇：“比如说，什么事情？”

    “比如说，青帝之子杀了云凫仙师的爹娘。”

    崔宁吓得一个激灵，左右看看，并没有云凫的影子，心里想着现在的孩子胆子都这么大的么，一上来就聊这么敏感的话题，都不带让人有一点准备的，一边摇头一边将耳朵贴得更近了一点。

    “真的？那青帝之子元泽么？听说三百年前为了云凫仙师差点父子反目，怎么会杀老师的爹娘？”男学子说起来似有些不相信，但听起来更像是为了激对方的话。

    女学子有一小会儿没有说话，大概是看周围有没有人，却不曾注意躲在外面的崔宁，而后娓娓道来：“这不就是所谓的因爱生恨么，听说，当年老师因为与青帝之间的诺言，不能踏出洛伽山一步，所以就请了崔宁和容沐两位去接父母来洛伽山，哪知道等他们二人到了老师家中的时候，看到的只是仙师爹娘的尸体，还有站在那儿拿着夏禹剑的元泽，那把仙剑还在滴血，怕是刚杀了人还不及逃走，便被撞见了。”

    回想起云凫家中见到的那一幕，崔宁手指微微弯曲，当年他和容沐到时，只见到白氏夫妇真身的尸体，两只全身都被鲜血染红的兔子，冲动之下，他根本听不进元泽的任何解释，就和他打了起来，以他的法力自然不是元泽的对手，但对方一直让着他，打到最后，二人都受了伤，连带着容沐也跟着受伤。

    到了最后，崔宁也只带了两具尸身回洛伽山，见到云凫的时候，他都不敢看她的神情，只记得她接过去时，双手颤抖得厉害，随后便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三天三夜，不吃不喝，不见任何人，再出来时，人整整瘦了一大圈，凹陷的眼圈布满了血丝，只说了一句：“我将他们埋骨此处，与我永久相伴。”

    无故伤害仙灵性命，已然违反了上元界律法，然而苍梧宫却声称此事是一个陷阱，元泽是被栽赃陷害，并没有直接的证据说明他杀了人，此事就这样被拖了下来，即便崔宁起初如何义愤填膺讨要说法都是无果，而今时间长了，他倒慢慢开始明白了过来。

    “栽赃！陷害！怎么可能，分明就是那元泽泄愤杀人。”里面男学子拍案说道，崔宁刚才只顾着回忆没留心听二人对话，看来他们也正说到此节，说完这句话，男学子尤觉不解气，又加了一句：“什么公正无私，苍梧宫还不是一样的道貌岸然。”

    女学子有些慌了：“你小声一点，生怕别人听不到是不是。”而后又叹了一口气，无限惆怅说道：“当年我为了看热闹，曾溜到浮玉河畔，去得晚了，只看到老师领着洛伽山众人转身离去，连头都不曾回一下，只剩那元泽仙灵站在对岸，长身而立，风姿无双，漫天大雪之下都不曾动一下，这样痴情的人怎么会滥杀无辜呢。”

    “你们女子啊，但凡见到帅气的男子，就被迷得是非不分，这叫因爱生恨懂不懂。”男学子颇有些不满，但还是继续问道：“后来呢？”

    “元泽仙灵么，不知道，一直到天黑我都看他站在那儿。“女学子说道，“听说一回到苍梧宫就受了青帝重重的责罚，差不多养了一个多月的伤，青帝果然狠心啊，若是我的父母，哪里舍得这样。”

    男学子问道：“难道你敢如此违逆父母？”

    “有何不敢。”

    ……

    后面都是两个学子的调笑，崔宁再无兴趣听下去，绕过学堂，猜测云凫此时应该在药草园子里，一路经过房舍，路上遇到方乐，他恭敬地行了礼，方乐仍是那般面无表情的样子，朝他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这万年的冰山，怕都没有如此难化。崔宁心里说道，知道她的性情，也懒得和她计较。

    转过弯，满园子的药草香气，云凫果然在此处，天气晴好，她正在晾晒药草。

    崔宁也不打扰她，随手拔了地里的一棵青羌，坐在石凳子上翘起脚，一边放在嘴里嚼动，一边看着她忙碌的身影，三百年了，当年还有些青涩的少女如今越发长得明艳，再加上这些年沉淀下来的从容和淡定，气质便更是出尘，不过，自己还是更喜欢栖霞那份温柔，而自己这位好友好友，孤身过了这么多年，只有冷静，少见柔弱。

    云凫回头看到他，三两下忙完手里的活，净了手坐到他对面，先是不慌不忙给他倒了一杯茶，方才问道：“消息打探得怎么样？”

    崔宁将剩下的半棵青羌放在石桌子上，坐直了身体说道：“打听到了，苍梧宫已经开始整备仙兵，比三百年前人数更多规模更大，看来此次是下定决心要攻下洛伽山了，而且我还听说……”

    话到这儿，他打量了一下云凫的神色，不知该如何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