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降临，洛伽山更加寒凉入水。

    云凫站在浮玉河岸，今年的雪还没有开始下，河水映着天上的月色，波光粼粼间，真如碎玉浮动。

    她转动手指上的碧罗戒，金色的羽毛幻影又飞了出来，飘向河岸对面，但正如此前的无数次一样，它的主人并没有跟上来，依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没有感应到主人跟随，羽毛便只能停在河面上，微微拂动。

    三百年的时光，自己都已经快忘记他的模样。

    当年，云凫不是没有想过，如果能告诉元泽真相，将他留下来一起修复封印，或许还能为洛伽山的妖灵争取多活几百年的性命。

    但是，这终归不是长久之计，他们不能坐以待毙，必须想出更好的办法。

    以她对元泽的了解，他既不会让三界涂炭，也不会无视洛伽山妖灵性命。

    所以，洛伽山不能困住他。

    但他能不能成功，此事能有几分胜算，没人知道。

    幸好，她还有最后的计划。

    她转动指环，羽毛又飞了回来，化为戒身上浅浅的纹饰。

    不远处，一团柔和的光芒缓缓靠近。

    这光芒之下的身影并不陌生，云凫朝那团光芒走过去，夜明珠之下，是容沐温雅俊秀的面容。

    “云凫，你又来巡查河岸？”容沐关切地问道。

    “嗯，近期大战将至，自然要多加小心。”她说道。

    二人并肩前行，往书院的方向走回去。

    这些年，容沐总是说洛伽山的药草很是罕见，所以经常来采购药草，说是为家人治病，却也不说到底要治什么病，时间久了，众人都看出他不过是找了借口来看云凫，也都看破不说破。

    “其实，东海离洛伽山甚远，你来回一趟很不容易，若你需要什么草药，写信告诉我，我派人送去便是。”云凫说道。

    容沐样貌无甚变化，依旧是温润如玉的模样，但到底不比在沧海书院修炼的时候，现在的他作为家族中管理事务的一员，更多了几分沉稳，但此刻听到云凫的话，面上无端浮上一层薄红。

    “我不是特为草药而来，只是……作为朋友，想过来看看你过得如何。“容沐道。

    “我一直都很好。”云凫说道，“如今的洛伽山是仙界的是非之地，你也应该避避嫌，就算你不为自己想一想，也该替你身后的家族考虑。”

    “我自然知道，只是我实在……，”他话说不下去，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云凫一眼，想看看她的反应，但见她神色淡淡，便有些失望地转开了话题：“从沧海书院修炼结束后，除了少数几个和我一样回家族管理事务外，大部分同窗都领了仙职，廖风是浩乌宫的下元神君，栖霞入了留云宫当仙官，这些你都是知道的，若是你当初肯回书院的话，现在也该有一个不错的前程。”

    仙职，前程，这些都是她曾经苦苦追求的目标，云凫有些茫然地看着洛伽山前方的万家灯火，这些东西现在依然还藏在她心底，如同当年一个没有完成的梦想，大概也再没有机会实现了。现在的她，只想保护好这一方的妖灵，化解三界的浩劫，其它的，便不再那么重要了。

    容沐停住了脚步，晶亮的眼睛望着她：“三百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你放弃这一切也要执意留在洛伽山，如今你也知道，这场大战洛伽山毫无胜算，趁现在还来得及，若是你想离开此处，我可以找办法将你送到人间藏起来，让三界都无法找到你，起码能保住一条命。”

    此时，二人正走到城镇边缘，除了这一方热闹天地，四周都是孤零零的高山。

    “我不能离开，这儿还需要我。”云凫说道，前方是喜气洋洋地等着庆祝新元节的男女老少，他们正在挂灯笼，做糕点，满条街都飘着香味，她深吸了一口气，“容沐，你该走了，离开这是非之地吧。”

    容沐没有说话，静静站在原地。

    云凫说道：“你与我终究不同，我无家无亲人，但你还有偌大一个家族，还有亲人要依靠你，所以你不能卷入这场争战中。”

    “对不起，若是当初我能早点到，你爹娘就不会……”他说不下去，看着云凫：“你真的相信是元泽杀了他们？”

    一阵冷风吹过，二人都打了一个寒噤。

    云凫眼中寒光似冰锋，语气也是如此：“不管是不是他杀的，我爹娘都是因他而死，这与他亲自动手有什么分别。”

    “就算不是他杀的，你也不肯原谅他？”容沐问道。

    云凫神色毫无变化：“当年我让他阵前受辱，如今他害死我爹娘，我们之间，早已势同水火，哪还有什么原谅不原谅。”

    容沐收回看向她的目光，说道：“明日，我便要回去了，你多保重。”

    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再见面的机会。

    “你也是。”云凫道。

    第二日，重华告诉了她两个消息，一是容沐已经向他辞行走了，云凫倒并不意外，本来道别这东西就很是伤感，有一次便够了。

    故人都已经离开洛伽山，当年沧海书院的岁月，终究是一去不返了。

    另外一个消息，便是苍梧宫的仙兵已经由元泽统领，浩浩荡荡朝洛伽山来了。

    但自己恐怕是看不到了。

    云凫朝重华一拜。

    “你要做什么？”重华倒吓了一跳。

    云凫正色道：“封印将破，大军压境，若是不能找到重新封印妖花的方法，那洛伽山和三界便只能选其一，所以，云凫还有最后一个办法可试。”

    “你……”重华有些疑惑，但瞬间便明白了，惊道：“你想以身祭阵，再次封印九叶红莲。”

    正如同朱菀和琥光一般。

    “是。”云凫点头道，“我既为赤月剑主人，自然可以用灵脉彻底修复封印。”

    “你疯了。”重华怒吼道，“牺牲了两个人还不够，还要再添上你一个，即便你重新封印了莲花，也最多只能再拖一两千年，到时候这三界和洛伽山还是面临同样的困境。”

    云凫说道：“能拖多久是多久，到时候说不定就能找到破解死局的办法。”

    “不行，你已经为洛伽山做了这么多，不能把命也搭进去。”重华坚决不肯同意。

    “难道师父你还有其他的办法？”云凫反问道。

    一句话，让重华哑口无言。

    “你想清楚了？”重华看她已经下定了决心，便明白劝不了她，语气缓和了下来。

    云凫点了点头，有些惆怅地说道：“我大约不能参加几日后的大战了，所以只能拜托师父主持大局，到时候将我用灵脉封印之事告知苍梧宫和元泽，为洛伽山的妖灵争取更多活下去的希望。”

    如果来的是朗尘，她并不一定有把握，但既然来的是元泽，那洛伽山便还有生机。

    重华无力地靠在椅背上，这些年他已经经历了太多的生死，看着一条条年轻的生命义无反顾地牺牲自己保护洛伽山，他已经累了，不想再白发人送黑发人，也不想再看到更多的死亡，但现实总是对他太过残忍，逼着他接受无力挽回的结局。

    “你什么时候……开始？”重华问道。

    “今日。”